少年折稠曾经有个朋友,便是他师父袁七的弟弟,袁十四。
这世间,并非所有年少人的友谊都是鲜衣怒马,有时候两个坏种也有可能志同道合。
他们在蔚北那些日子,几乎寻遍了浮尘间的邪术,碍于年岁和本事尚且有限,大多都没什么起色,偶尔练成一两桩,也都是小打小闹。直到某日,他们发现了一个秘术。
此术在古籍中被唤为血衍之术。几千年前,曾有先辈以额间血点化碎骨成生灵,遂得一忠仆挚友。但此法也极其危险,稍有不慎,便是滔天大祸。
折稠虽野性难驯,碍于袁七管束,不肯动此法,袁十四却已经按捺不住,偷偷做了打算……
可那古籍并没有告诉他,只有世间至纯之灵方能成此术,以他袁十四的心性,绝无成功的可能。
等他开始后悔,一切已经晚了,心慌意乱之下,他将那尚未完全癫狂的小妖兽悄悄送进了折稠的房间……
不到半日,祸起。
折稠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却百口莫辩。
没有人相信,他对袁七说的那句“师尊不许看,那我就不看了”竟是真话。少年无端承受着滔天的罪名,从此与袁七再无师徒情分可言,他生命中的最后一点光亮,就此灭得透彻……而他的“挚友”袁十四被妖兽反噬,重伤在身,从此成了个怕磕怕碰的瓷器。
多年后,这辗转许久的妖兽内丹,终于回到了袁十四的身体里。
碎瓷终得修补,锈剑重现锋芒。袁十四享受着元神鼎足的畅快,对待闻笛露出一个不可捉摸的笑。
闻笛的声音在微微颤抖,“当年的蔚北妖兽……是你做的?”
袁十四还在摆弄自己的四肢,似乎十分珍惜这失而复得的好体魄,口中漫不经心道:“阮契阔已经死了,我姐姐也死了……是谁做的,有何区别吗?”
闻笛听出了他藏着的意思,“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和阮契阔无关,是不是?包括那封信,也根本就不是七姑娘写的,是你在骗我!”
袁十四看了看她,似乎觉得有点可笑,“骗你?怎么?一条狗,还指望主子跟你推心置腹吗?”
他突然变了脸色,闪身绕到闻笛身后,单手掐住她的脖子,“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当初像狗一样求我姐姐给你条活路的样子了?如今日子过得舒坦了,就忘了自己以前是个什么东西了吗?”
闻笛浑身都在抖,拼命挣扎,袁十四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小匕首,漫不经心的抵在闻笛隆起的小腹上,闻笛瞬间就不敢动了。
袁十四的刀尖在她肚子上戳出一个小小的凹痕,似乎下一刻就要捅破了,“隔了这么多年,还能再有个孩子,真是不容易……你上一个孩子若是活着,如今也该到了读习武的年纪了吧,不知道会不会像他爹呢……”
“你住口!”
袁十四像是没听到一样,用力钳住她,话音贴着她的耳朵,“不敢听了吗?虎豹嬉春的滋味儿,你应该还没忘吧……”
闻笛死死的闭着眼,素来清冷的面皮因痛苦和屈辱而逐渐扭曲。
虎豹嬉春的滋味,她当然不会忘,死都忘不了。
她上一次有身孕,还是蔚北袁家的丫鬟,正值青春稚嫩,被某位宗长占了便宜。
男人的非分之举似乎总能轻易被原谅,可怜她一个无辜的丫头,却被那宗长的夫人记恨上,打骂之后,等待她的并不是驱逐,而是一个更残忍的惩罚:虎豹嬉春。
所谓虎豹嬉春,并非真正的虎和豹,而是猫和老鼠。将人剥去衣衫,塞进满是猫和老鼠的布袋里,再将口袋扎紧。为了让猫和老鼠“嬉闹”的更厉害,还会丢一支爆竹进去,小动物在恐惧下疯狂的逃窜,将人撕咬得残破不堪——不会要人命,却远比要人命更残忍。
那天,小丫鬟的惨叫声震得方圆十里鸟雀惊林,连素来视人命如草芥的少年袁十四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混乱过后,她被人丢在袁家门外硕大的日头下,一丝不挂,下身流着血,乱发和血迹遮了面目,给来来往往的人瞧了一整天。直到将晚时分,外出多日的袁七回到蔚北。那小丫头早已残破得像条野狗,爬过的地上留着长长的血痕,苦求七小姐给她一条活路……
两个月后,袁七开始夺取袁氏主位,那个叫折稠的少年提着刀一一上门挑战。最先被灭口的,就是那位做下龌龊事的宗长。当晚,折稠敲开她的房门,冷着脸丢给她一根血淋淋的手指,“师父让我给你的,大仇得报,留个念想吧。”
她对着那根手指静静坐了一夜,一滴眼泪都没再掉。
那年她只有十四岁。
半年后,一个清冷纤细的女孩来到别云涧拜师,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往,只知道她是个孤女,名叫闻笛。
一晃这许多年,蔚北再没有人找过她,袁七此生杀过的人无数,救过的人也无数,或许早就把她忘了……她苦苦熬着日子,成了别云涧大师姐,成了尺庐山的庄主夫人,而当初那段过往,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直到风蝉山大乱过后,闻笛收到了一封蔚北的信,落款二字:袁七。
那一瞬,她是抗拒的。
有句话袁十四没说错,如今日子过得舒坦了,开始逃避从前了。
她想着今早挣脱,却又不得不应下袁七的安排。诱捕风生兽,将暮江的内丹打入风生兽体内,把风蝉山的烙痕烙在那小兽脚底,甚至,对人透露了夜悬阳和鹿未识的行踪……再后来,袁七就不再传信,而是派了袁十四过来,一切听他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