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村没有郎中。
追风跑了隔壁好几个村子才找来一个赤脚郎中,以他看来,苏大夫只是昏了过去,并无大碍,只是他家二爷过于紧张,他不请个郎中回去,二爷恐怕很难安心。
他将苏大夫从河水里捞出来的时候,她还清醒着,还能说话,只是被溪水冲了一路,又从高处顺着溪水落到下游的河里,精神有些不大好。
“你同二爷说,顾娇莺要杀我,我害怕。”
说完苏大夫便昏了过去。
这一年多来,二爷全靠着对苏大夫的念想才苟延残喘,关于苏大夫的事情,他不敢马虎一点。
等他带着郎中回到赵家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时分,落日将云彩都染成了红色,像是那日公主府的白玉砖上沾满的血一样。
他的爹娘,同袍都死在那日的公主府,若不是他爹临死前叮嘱他要用性命护二爷周全,他定然将这条命活的轰轰烈烈,就算死,也要死在报仇的路上,绝不会憋憋屈屈呆在这个顾家村。
相爷为他们买下的院子在顾家村的最东面,四面只有一户邻居,便是顾仵作一家,顾仵作家世代都是仵作出身,在衙门时挂了职的,除了衙门的尸体,平日是方圆几十公里,若是有人对家中亲人朋友死因不明,又不愿报官的,都会请顾仵作去验尸,或者死后尸体面目全非,死状不堪的,也会请他过去收敛装扮。
是以顾仵作在顾家村的地位很尴尬,一方面大家对他十分尊敬,说话来往十分客气,一方面又觉得他十分晦气,都不愿意与之做邻居,所以顾家的院子与顾家村隔了几十米之远,四周也只有他们那一户邻居。
听周大娘说,他们住的院子,原本是村里操办白事卖棺材的人的家,后来有了钱便举家迁到镇上,这所房子也就空了下来。
此时顾家的破门大敞着,门口的桩子上拴着一匹红棕色的瘦马,马的品种虽算不上好甚至有些老,若放在从前,镇国公府地位最低的侍卫,也能骑上比这好的马匹,但在这穷乡僻壤,只有在衙门里有一定地位的人,才能配上这么一匹坐骑。
是顾青回来了。
他虽然讨厌那个女人,但是内心里来说,他是不愿意杀了顾仵作一家的,他的星月剑是老公爷在他十岁的时候送他的,他到现在还记得公爷的话。
“这把剑赠你是让你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不论到何时,它的上面都不能沾上无辜百姓的血,就算是二爷下的命令也不行。”
如今的星月剑,杀羊宰牛,剑指百姓,早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
今日他要为了二爷的气若游丝的儿女情长,再杀四个百姓,他也不愿,但二爷不能死,只要二爷不死,赵氏就还有希望。
房间里,叫的嗓子都干了的顾娇莺先是听见了马蹄的声音,顾母的惊呼声,紧接着便是那熟悉的,在她的身后响了无数次的脚步声。
顾青回来了,为她捡了三次骨的哥哥,她终于能看到了。
“娘,不能总这么惯着她,迟早要出事的。”
“她年纪还小,你当哥哥的多教导教导她,她自然就懂事了。”
“哎。”
伴随着一声无奈的叹息,门从外面被打开。
顾娇莺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哥哥,顾青的样貌如同他的脚步声一样,让人很有安全感,不是让人惊艳的长相,但正气凛然,目光平静中透着坚定,五官端正大方,身材高大强壮,但不会像追风一样魁梧的让人害怕。
顾青人也和他的名字一样,像远处的郁郁葱葱的青山一般,坚定又巍峨的屹立在那里,让人心安,这么好的哥哥,顾娇不明白原身怎么舍得对他非打即骂,大概真的是娇宠坏了。
顾青觉得今日的妹妹有些过于乖巧了,像是脑子被吓出问题了一样,从他打开门就睁着两双大眼睛笑盈盈的望着他,他虽然讨厌她骄纵跋扈的性格,但不得不说,她的眼睛长得很好看,像是林子里的小鹿一样清澈干净。
他用手背探了一下她的额头,温度正常。
“出来吧,害怕也没用,以后少惹事。”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不耐烦。
“哥,谢谢你。”
向来不喜欢与他亲近的顾娇,突然亲昵的挽住了他的手臂,惊得他紧忙甩开。
“你又发什么疯。”
他大声斥责。
“顾青!你说话小点儿声,娇儿今天刚受了惊吓,你莫要再吼她。”
顾母一边收拾刚被她弄乱的房间,一边责怪。
“受惊吓的应该是苏大夫,她能受什么惊吓。”顾青嗤笑着去帮顾母抬桌子。
顾娇也急忙跑过去搭把手。
“从前是我不懂事,让爹娘哥哥担心,今日那追风要杀我,我才恍然醒悟,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我的娇儿真是越来越懂事了。”顾母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欣慰的说道。
顾青冷冷的呵呵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这个妹妹,身上有数不清的缺点,唯一一个还算优点的就是从不说谎,虽然很多时候这个优点让人觉得尴尬。
他不信她能改,但信她害怕了,不然也不会突然这么有礼貌又听话,甚至知道干活的时候要搭把手。
“你既然与穆之成了婚,便要事事考虑到他的脸面和想法,不能像在家里一样,事事都按照你的意思来,过日子要相互为对方考虑,否则日子久了,再好的人也会受不了,更何况穆之此人本就是个怪人,他那个院子不知道埋了多少死人,一进门就能闻到淡淡的尸臭味,纵然如此,就连县令也不敢下令去他的院子搜查,他上面是有背景的,还有苏大夫,我给你说了很多次,不要得罪苏大夫,她身份不一般,你是一点儿没听进去,穆之让追风杀你,不一定是气话。”
顾青虽然讨厌她,但这么多年,也早就习惯了她这个样子,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一般惯着,见她惹了如此的祸事,忍不住多说了几句,真怕哪天她真惹了他兜不住的祸事。
“知道啦,知道啦,穆之有背景,苏大夫身份不一般,我小老百姓,以后肯定听话。”
说话间,一个庞大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正是穆之的仆从,追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