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蹇独怀异路 (第12页)
凌霄殿中，公审尚未开始，东武西正在就位。
杨戬是笑着被拖进凌霄宝殿的，就像三千年前受尽酷刑之后被拖上法场时一样。
沉香见状忿然：“杨戬，你众叛亲离，到了这种地步，你还笑得出来？”
“众叛亲离？难道杨戬就只有你一家亲戚？”
一句话不啻于一声惊雷，炸响在三圣母耳边。一霎时她只觉得天昏地暗，仿佛又一次坠下了华山的无底深渊。脚下一软，若不是沉香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早已瘫倒在地。她震惊地瞪着哥哥，摇着头，好像不认识他了一样：“二哥，你……你说什么？你说谁是你的亲戚？你不是……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
太天真了！她本来以为，那句“不要叫我哥哥，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不过是一句气话；她本来以为，只要从此以后一家人好好待二哥，他们还能做回过去的好兄妹；她本来以为，权势也不会彻底改变一个人，只要二哥不做官了，依然是她的好二哥。
她的二哥，她相依为命上千年的二哥，因为权势，不要她了——早就不要她了！
这算什么？三千年的兄妹情义算什么？惨死于十日之下的母亲算什么？你和我这一生……到底算什么？
杨戬一见她流泪，只觉得胸膛里一阵腥甜泛上咽喉。声名已毁，再污何妨？可是多少年来，他最怕让三妹失望，到了今天依然是……不，早在二十一年前，三妹就已经对他失望至极了。
可是又能怎样呢？成千上万年的积习，要想转变何等艰难。新天条甫出，这场公审，一切都是在为后世作则，只要此次能有一个姿态就够了。下次再要有这样的机会，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今天这一遭怎能轻易放过？
垂眸掩去了痛苦与无奈，喉头一滚，鲜血和泪吞下。
“哼哼，三圣母也太善良了。杨戬不是这样的人，他是怎样的人？你倒是念着兄妹之情，可人家只认舅舅舅母，哪里把你这个妹妹放在心上？早八百年老猪就看出来了，这个无耻小人，为了权势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好个杨小圣！俺老孙今天才知道，俺算是看错了你！”
“胜佛跟他说这个干什么？八百年前他一上任，就承认自己的母亲是错的！亏哪吒还一心盼着他浪子回头！我早该看出来，这样不知廉耻的忘本之徒，根本就不会悔改的！”
“三妹妹，别伤心了。这样的哥哥，还不如没有！”
“杨戬，你想靠玉帝王母替你脱罪，我刘沉香不会让你得逞的！”
“哦？是吗？”抬起眼睛，环顾四周，那眼中依然是高傲、冷漠和狠戾，宛如手执三尖刀独战群雄，四面皆敌亦毫无畏惧，“难道新天条还能让你们撇开陛下和娘娘发落天庭正神？”
“显圣真君，别再执迷不悟了。”曲星君摇头长叹，“认真论起律典，陛下和娘娘是你的亲戚，又身居高位，本来就该回避这场庭审。”
“好啊，那你就认真试试。”杨戬冷哼一声，眼角却只一瞥沉香。
那双眼睛里，冷淡，轻蔑，从容不迫，深不见底，轻而易举就能点沉香的怒火。五年了，他从一个懵懂无知的乡村顽童，长成了三界称颂的少年英雄，不可一世的杨戬已经在他手下输得一败涂地，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只要一看到他的眼神，就觉得自己与他相差的依然是凡人与神祇的距离？
沉香放开了三圣母冲上去，一把抓住杨戬的领口：“你凭什么这么嚣张！你已经输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看看三界之内还有谁站在你这边，还不知道错了吗？”
三圣母扶着小玉，双腿如绵，颤巍巍牵着沉香的袖子：“好了，好了，沉香……”
杨戬瞥见三圣母，小心地掩去了眼中的痛色，淡淡阖眼，出言依然凛冽：“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落难。我倒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一言激起千层浪，众仙议论纷纷。
即使再不齿杨戬的为人，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武能统御千军，能运筹帷幄，就算只是个凡人，也堪称绝代人杰。就算他现在经脉尽毁，谁知道就不能恢复了？别的不说，如此重伤，又有锁元钉镇着，他如何一夜之间就恢复了言语的能力？虽然嗓音还有些沙哑，可是那咄咄逼人之势丝毫不逊于平常。活得有些年头的神仙们，甚至想起了当年封神之战下渑池，张奎和高兰英穿了杨戬的琵琶骨就自以为得计，后来怎样呢？对杨戬能用常理来揣测吗？再说，杨戬过去也曾暗助牛魔王对抗李靖兵马，后来还不是官复原职？他脱不脱罪不要紧，只是若令这等睚眦必报的小人东山再起，我们这些人怎么逃得过他的报复？
“不……不……”三圣母已经失态地流下泪来，她踉踉跄跄上前去，扯住杨戬瘫痪无力的身体，“我们兄妹怎么会有这一天！怎么会呢？”
杨戬胸前的伤口被她这样一拉扯，再次崩裂。然而身上的伤再痛，又怎能及得上心痛？可是心再痛，也不过跟这伤口一样，就算流着血，沾在松烟墨色的衣服上，又有谁能看得见呢？这一场戏，还是得演下去。垂下眼睛，又长又密的睫毛掩去了所有的痛苦和无奈。
三圣母颤颤巍巍伸出手，指尖沾到了那犹带着体温的血，她举起那只纤细白皙的手，怔怔地望着指尖那一点猩红：“我的二哥，是三界内少有的大英雄，他不会……不会的……”她扳着杨戬的面庞：“二哥，你看着我！”
喉头一滚，鸦翅般的睫毛缓缓抬起，露出的是一双冰冷而陌生的眼睛。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三圣母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鲜活的色彩。她倒吸一口冷气，手上一松，脚下一软，跌坐在地。架着杨戬的天将早已放开了手，她再一撤，杨戬的身体失了支撑，重重摔在一旁，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溢出唇边，洒落在地。
他曾经答应过母亲，要好好照顾三妹，到头来却亲手毁了她一家二十一年的幸福，甚至任由她唯一的儿子卷入了这风波诡谲的漩涡，而且根本无从安排退路。二十一年的牢狱之灾，日日夜夜担惊受怕，她总算熬出头来，却又因为自己而遭受这样的痛苦。即使是为了新天条，为了三界众生……他对三妹的伤害，也一样万死莫赎！
那一边沉香等人早已按捺不住：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玉皇大帝的外甥又怎么样？”
“对！不能护短！”
“请玉帝和王母回避！”
百花仙子等人也开始附和。
也有人想到了更多。
虽然新天条中对玉帝和王母的权力做出了多方限制，但写出来的字要落到实处，一样要费尽周折。可毕竟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次，接下来就会容易得多。如果新天条出世之后的第一场公审就有这样的姿态，哪怕只是做做样子，其意义也是不言而喻的。
武班中有一人出班拱手，声如洪钟：“臣请陛下、娘娘遵从女娲娘娘遗命，回避公审！”正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闻仲。
“臣附议普化天尊。”正一龙虎玄坛真君，赵公明。
“臣附议。”坎宫斗母元君，金灵圣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