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看见他那一刻起,皇兄一直很平静。在皇兄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一切的一切,都与过去一样。
可分明已不一样!
皇兄的这种平静,让他忽觉害怕。至于怕什么,他也说不上。
也许因为,他一直了解皇兄,但在此刻,他忽然不了解了,好像一个最亲近的人,一下子遥不可及。
是的。
遥不可及。
他在害怕距离,拉远的距离。
这是他唯一的亲人,如今正渐渐远离。
他要在疏远中,失去亲人么?他不要这样!他宁肯死于咫尺,也不想活在天涯。
他宁愿早死去。
至少还不太远,皇兄仍是皇兄,他仍是小阿檀。
“阿檀,你怎么了?有心事?”皇兄在问。
他摇头。
脸上浮出淡笑,有一点凄凉。趁他还能选择,他选择前者。
“皇兄都知道了吧。”他忽然说。
“知道什么?”
“关于我的事。我所有的事。”他注目皇兄,竟很平静。当心一定下来,整个人静了。
他不再害怕,坦然面对。
片刻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仿佛过了很久。
皇兄终于点头,竟也很平静:“我已知道。”
“我害死先皇,也害死恭王。皇兄应该报仇,我一点不怨。但我有个请求,希望皇兄成全。”他坦然说。
“什么请求?”
“我不想死在外人手中。”他走上前,解下佩剑,轻轻放在案上。
皇兄看看他,又看看剑。
“这是一把利剑。皇兄为父报仇,为国锄奸,正该用这利剑。纵使凌迟,此剑也足矣。死在皇兄手上,我死得其所。这是我唯一请求,还望皇兄成全。”他认真说。
皇兄看着剑。
“这把剑是我送你的。”皇兄说。
“是。”
“你十六岁时,我送给你的。”
“我一直佩带。”
“如今解下来,你不想带了?”
“我无须带了。”
“为什么?”
“一个死人,佩剑何用。”
“谁说你会死?”
他一愣:“皇兄不想杀我?”
“为什么要杀你?”
他更愣:“我害死先皇,又害死恭王,论理不当死?”
皇兄点点头:“论理的确当死,但可惜这个世上,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并不全论理。”
他不禁呆住。
“我惊闻真相之后,想过很多。阿檀,你想听么?”皇兄看着他问。
他呆呆点头。
“我想过杀你。然后我又想,杀你之后呢?一切会怎样?父皇会活过来?不会。二弟会活过来?不会。郢国会更太平?不会。因为没了你,还有鬼方氏。他们不安于边,又会回来搅乱。到那个时候,郢国会怎样?我又会怎样?”
“我是个病人,朝不保夕。一旦撒手,谁来护佑子民?郢国只会灭亡,在鬼方屠刀下,生民涂炭。真到了那样,我才是罪人。但若你在,你可以继位,可以掌国,可以处理一切。即使与鬼方相溶,至少保住百姓,不会生灵涂炭。于是我在想,既然杀了你,一切会变更糟,还为什么杀你?”
“纵使以上一切,都是出于假设。那么还有一样,绝对不是假设。我心中很清楚,若真杀了你,我会很难过,比现在更难过。出于形势,不该杀你。出于内心,不想杀你。既有如此多的理由,可以不用杀你。我又何必执着于仇恨,非要杀你不可?”
皇兄的话很轻,落入心底很重。
像塞满一颗心,满当当的沉,沉甸甸的重。重到让人温暖,让人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