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烟醒来的时候,一鹤发童颜之人在给她把脉,许氏等人则紧张地候在一旁。
“烟儿你醒了?”
沈灵烟勉力微微一笑,本想开口说话嗓子却沙哑得很,无法言语只能作罢,继而目光落在替她诊脉之人的身上,想着这便是温子然寻回的那人吧。
红润的脸上轻皱了眉头,那人收回手,摇摇头道:“实在凶险,你要自己的命,还是他的命?”这个他自然是腹中胎儿。
沈灵烟一怔,随即没有半分犹豫道:“我不能叫他还未出世就离去,自然是要他。”苍白的脸上泛起温润的光芒,是初为人母的刻骨温柔,却叫在场的众人看得心酸,本是喜事,奈何老天做贼,偏生要叫骨肉至亲阴阳相隔。
许氏自然不依,珠泪滚滚道:“烟儿,这如何使得?孩子总归会再有的……”不想那人却打断道:“她不会再有孕了,身子孱弱,屡遭惊吓,腹中那个能保住已是难为。”中毒之事并未说出口。
许氏震惊,泪都止了,只愣愣地看着沈灵烟,这是为何?自己生产伤了身子也就罢了,为何如此命运还要延续到沈灵烟身上?许氏恨了,恨贼老天的不公!
沈灵烟自震惊中回神,即便心如刀割也微微一笑,勉力发出沙哑的声音道:“如此便劳烦高人了,只要这小家伙能平安,我亦无所求。”有了这个牵绊,林瑾玉也不会随她而去,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那人点点头,复又摇头道:“我可不是什么高人,就一老头子,世人唤我童老,你也这般唤我吧。”目光忽而落在沈灵烟身上,“我看你这丫头挺对我胃口,不若唤我声师傅如何?”
众人皆惊,要知道传言中的童老最是心思莫测,寻常人都不放在眼里,便是与其颇有渊源的温子然此番前去也受了不少刁难,只在最后时刻堪堪归来,而童老如今不过跟沈灵烟打了个照面就要收为徒弟,却是缘分了。
沈灵烟虽不知童老是何方神圣,不过见众人的神色如此惊异就知其肯定不凡,就在众人以为沈灵烟会欣然应下之时,沈灵烟轻轻摇头道:“童老好意灵烟心领了,可灵烟不过是将死之人……若童老愿意,俞家小姐精通医术,想是更为合适……”
“你个不知好歹的死丫头!”童老气恼地起身,怒瞪了沈灵烟一眼,“入不得我眼的,医术再好也是枉然,没想到我今日发回善心你竟然不领情,也罢,我本还想着尽量保住你和那肚里的那个,看来你是不愿意,那就算了吧!”转身往屋外去。
许氏回过神来,见童老走远,立时心急如焚,不知是否该追出去求情。而鱼跃并玲珑则着急地围在沈灵烟床榻前,鱼跃心忧道:“小姐您怎么就给拒了呢?那可是童老啊,寻常人有生之年都见不到一面。”
玲珑又道:“不管那人是谁,重要的是他能保住小姐和小少爷的命,小姐您怎么这么冲动呢?不行,鱼跃,咱们去求求童老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这是两条命,走走走,咱们找他去!”
沈灵烟哭笑不得,暗想着童老的性子可真别扭,不过沈灵烟并不着急,既然童老能如此说,再如何也不会看着自己去死不管不顾的,更何况还有温子然呢。侧头看见忧心忡忡的许氏,沈灵烟勉力笑道:“娘,不必担心,生死有命,是死是活,总归是有定数的。”
闻言,许氏心内惊骇,往日的沈灵烟惜命,欢喜于偏安一隅,可如今的沈灵烟却视生命如无物,一心只紧着腹中胎儿,如此可不是什么好事,思及此,许氏忙道:“烟儿莫要胡说,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瑾玉想想,你若有什么差池,他断然不可能独活,即便你留下了骨血,可在他眼里,除了你,旁人是入不得他眼的,即便这人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许氏知道林瑾玉情深,但能否做到这份上亦是难说,可为着稳住沈灵烟只好如此说。
沈灵烟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烟儿,瑾玉是苦过来的,你怎么忍心留他一个人……”
沈灵烟也想问,自己怎么忍心呢,可谁知道她虽笑着,看似波澜不惊,可心早碎裂成千千万万瓣,她不忍,她不甘,她不愿,可时不与她啊,她又该如何?若是从此不孕,小家伙就是林瑾玉唯一的骨血,她说什么也不能放弃……
许氏叹了口气,伸手轻抚沈灵烟苍白消瘦的脸,不无哽咽道:“烟儿,娘后悔了,若是当初阻了你与瑾玉的缘分,如今也不叫你受着许多苦了……”
“娘,烟儿不苦,能嫁给瑾玉,还有他的孩子,烟儿很幸福。”沈灵烟嗓音沙哑,却难掩言语间的温柔,眉眼间也泛起柔和的光,“我只是遗憾,若是我药石无医,就不能再陪他了,依他的性子,又怎么会找别人呢?”
许氏清泪滚滚,喉头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心痛地望着沈灵烟。
沈灵烟屋里伸手替许氏拭泪,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娘,如今您能抓住的,就莫要再推拒了,烟儿即便抓不住也有尽全力去抓,而娘您唾手可得,怎能视而不见……”
许氏根本无心思虑自身,只含泪摇头道:“烟儿,眼下你的身子最要紧,旁的日后再说吧,你放心,娘有分寸的。”她心里早有决定,可沈灵烟如今困顿至此,她何来的心思思量。
沈灵烟轻轻颔首道:“娘,童老可有说瑾玉何时醒来?”先前不问,是因着沈灵烟知道林瑾玉必然无事。
许氏拭了泪,点头道:“至多三日便会醒来,只是拖延的时日久了,身子需要好生养一段时日。”昨日众人皆吓破了胆,若不是童老来得及时,沈灵烟与林瑾玉就该阴阳相隔了。犹记得林瑾玉解毒后俞惜燕喜极而泣,却别扭地对尚在昏迷的林瑾玉道:“林瑾玉你个命硬的,也罢,媳妇孩儿还是你自己供着吧。”
沈灵烟长出一口气,“如此甚好。”虽说她想去见他,可自知身子折腾不起,便罢了,她不去就他,只能待他醒来,来就自己了。
“你放心,瑾玉有人照顾着,倒是你,娘竟不知你的身子何时这般……”许氏心下内疚不已,私以为沈灵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却不知是毒,“若童老再来,你可不许再拒了,若母子能双全,是最好了……”许氏不再劝了,沈灵烟有沈灵烟的执着。
沈灵烟微微一笑,“若是童老还有心思,我自然不会拒绝。”可是性子如此别扭的老头,哪里会再提。
“烟儿!”
听得中气十足的一声喊,沈灵烟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侧头望向屋门,就见俞惜燕飞奔而来,瘦了两圈的脸颊是说不出的欢喜,在许氏胆战心惊的眼神中,俞惜燕堪堪在床榻前止住了脚步,“我娶不了你了!”
许氏无奈地看了眼一本正经的俞惜燕,对于俞惜燕的口不择言已经生了免疫力。沈灵烟好笑地看着俞惜燕,轻声道:“娶不了就娶不了吧,我家就是你家,你家就是我家,都是一家人,娶不娶的没什么关系。”
许氏无言,目光却流连在二人身上,她却不知何时沈灵烟与俞惜燕关系这般好了。
许是知晓许氏的疑惑,沈灵烟压低声音道:“娘,俞小姐也是那个世界的人。”
许氏不意外地瞪大了双眼,不是惊骇,是诧异,她以为如此不可思议之事只沈灵烟就足够耸人听闻,不想这俞惜燕也是……目光又实实在在地将俞惜燕打量了一番,思忖了半晌才道:“那个世界的女子……都是你们这般?”
俞惜燕一屁股坐在床榻旁的锦杌上,笑道:“夫人说的这般,是指我和烟儿语出惊人,举止无状,心有丘壑,手有一技之长等等,还是旁的什么?”也不待许氏说话,俞惜燕继续道:“我二人不过是碌碌无为的众生中的其二,泯然众人,在我们那个世界,有大才的女子比比皆是,男女平等,女子不靠父母不靠丈夫,独立自处,比腐朽封建的古代,哦对,古代就是这里,快意多了。”
虽说沈灵烟早已给许氏通过气,可如今再听俞惜燕这一席话,心中仍是惊诧,她无法想象那到底是怎么样的世界,女子竟可以独立生存,即便是高贵如公主,亦是嫁夫随夫而不可能独立在外,礼教和世人的言语就是最大的网。
“唉,怕是回不去了。”俞惜燕扼腕叹息。
沈灵烟忍不住揶揄道:“你大婚在即,若是回去了,陈玄灵怎么办?你与我说说吧,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你的意愿?”
俞惜燕罕见地红了脸,嘟囔道:“我可不是什么顽固不化的古人,怎么可能会在意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哼,就是一个笨蛋,彻头彻尾的笨蛋!”
“哦?笨蛋啊,想来这笨蛋也有笨蛋的可爱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