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黄氏见庆城公主眼神戏谑,话语暧昧,将华明澜与陶姜硬扯到一起,心中警铃大作,好在她早有准备,此时氏见招拆招,便回道:“庆城公主押宝,侯爷自然拼尽全力,与别个倒不相干。”
庆城公主点到即止,见黄氏不接招便转开了话题:“我记得你家这马场建了许多年了,还能维护如新当真难得。”
黄氏笑道:“祖训有云,一手不洗,滴水不补,片房不扫,何以预病魔。父亲常道人之一生,气运二字,运天定,气要人养成,教导我们做子女的修心养性不敢懈怠,使家中有颓败之相。”
庆城公主点点头道:“六十尔耳顺,老太爷是懂事理,明是非的人,今天见了我还道年纪大了,再见不得孤弱不可依的人。府上又是积善之家,初一十五周济贫贱,散惠赠粥都是常有的事。”
黄氏谦道:“杯水车薪,尽些微薄之力罢了。”
庆城公主叹了一声,道:“可叹京中行善之家居多,却总不得法,形不成气候,倒叫那些不知道的人说一声为富不仁了。”
黄氏暗道一声,该来的总归来了,一面故作为难道:“这也是难题,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公主沉吟了下道:“不如设几处药坊使穷苦困顿之人也有药可食,再立几间大屋安置孤老,我在京郊还有些田地,索性捐了出来。”
黄氏笑道:“公主这法子好,将这些流离失所的可怜人聚在一起,既方便照拂又解了病疫之患,有公主做表率我等不能坐视,公主捐了田地,那建大屋药坊的费用就由我黄家担着,如何?”
在座的夫人们听了,不管是真心行善的还是想邀名的,也都纷纷表示不能担了为富不仁的名声,捐钱捐物不在话下,将那方才拿出来当彩头的首饰也都一尽儿献出来。
消息传到男宴上,黄老爷子今日所受贺礼也尽数捐给药坊。
不日此举便被圣上当朝称赞,因安置孤老的大屋建在庆城公主府的封地上,便亲赐“公主济世坊”的大名,黄家会做人,捐贺礼的时候将送礼人一一具名,这些个名字经了公主的手送到了圣驾前,皇帝便让人在济世坊前刻碑给他们记了功德。
公主济世坊自此声名大噪,庆城公主不仅被百姓奉为救苦救难的下凡天女,皇室勋贵更是隐隐以她马首是瞻,这些个传到庆阳公主耳中自又是一番作天作地的大闹,却是后话了。
且说当日黄氏送走了来客,又与黄嘉案料理了宴席后的琐事,便带着陶府小姐们告辞了,黄氏,陶姜,庄秀共乘一辆马车,刚驶出半炷香的时间,押车的婆子掀起帘子禀报:“好似许公子跟了上来。”
黄氏看了一眼陶姜,只轻摆了一下手,那婆子得了音,便不再管。
车外听得马蹄得得声,却是许子扬挨了过来,兴是被宫灯照着,他面色砣红,先在窗外给黄氏请安,期期艾艾道是怕路上有宵小冲撞了便跟上来护送一程,且不说前后跟车的婆子丫头小厮就有二十来个,单说这条京中的主道有多少巡城的官兵,真有宵小也不敢放肆,更何况是官眷。
黄氏便隔着窗棂道了声有心,既不赶人也不甚热情。
许子扬等了少许不见车内有人再应声,便索性也闭了嘴,只跟在马车后几步。
又行了半个时辰,陶姜依然端坐在车内,似不为所动,黄氏心想,到底还是长进了些。待行至陶府,已有几个婆子丫头提着灯笼候着扶着众人下车,不想陶姜刚刚下了车驾,便对身后一声轻喝:“过来!”
黄氏一口气险些没憋过去,许子扬早下了马,听了这一声如聆仙音,几步就跨到陶姜身旁,只定目看着,大半年未见,只知她得了场大病,现下里看她脸颊却是消瘦了许多,只一双眸子仍如从前明亮迫人,稚气渐褪多了分清冷。他忌讳着下人,只轻声问道:“你可好些了。”
陶姜眼眶有些发热,这些时日的委屈竟一股脑儿涌上了心头,她吸了口气,笑道:“已经大好了,多谢许师兄一路护送。”
一声唤得许子扬心中又酸又痛又甜,她确与他师从一人,可至庄昭华教导陶姜之后,这声师兄却是许久不曾耳闻了,一时间勾起童时记忆,又引得他揣摩可是旷日不见,她已忘了他早是她的“许家哥哥”了。即便许子扬缠绕了满腹情思,黄氏却再也不允两人这样站着说话,她笑得一脸慈爱,道天寒露重,请许子扬至陶梧住处的小思院喝碗热汤再走。又好好“看”了一眼陶姜身旁的青禾红裳,两人忙不迭得将这莽撞的根子扶进东院。
陶姜刚解了大氅,抬脚就要往外走,让庄秀拦了下来:“一点儿体统都没有!黄姨明说在小思院招待许子扬,你还有什么好慌的。”
小思院连着个花厅,三面开窗,夏日里是个纳凉读的好去处,隆冬时节里只门窗紧闭,摆了几个厚垫圈椅供人稍作歇息。庄秀心里透亮,知这是让陶姜好去听墙根呢,便不许她这样火急火燎露了踪迹,摁住了换一身轻裘衣,又让人捧了紫铜兽纹手炉来塞到她怀中,警告道:“你若是为此再冻坏了一点,或是耐不住性子出了声音,咱们的面子和里子就统统没有了!”
现下里侍候在房里的都是贴己人儿,陶姜不必背人,只斩钉截铁道:“横竖就是要个了断,若事不遂意,今日之后我们再不提起。陶家的面子,里子半分又不能丢在我这儿!”
庄秀笑了,捏了下她粉嫩的小脸道:“不会的,我们家姜定能事事顺遂。”
陶姜是个顺杆爬的人,见庄秀面色轻松便又转着圈磨着与她一起去花厅,庄秀挨不过又着实有些担心姜一人,便也就应了。
两人携手而行,留了一屋子丫鬟面面相窥,还是红裳先推了一下呆呆的青禾,嗔怪道:“姑娘的红枣汤可停当了?别熬过了时辰,发酸发苦她不爱吃。”
青禾不满道:“我可是打小儿跟着姑娘的,她爱吃哪一口嫌烦哪一口我门儿清,你看我甚个时候瞎过东西了,莫不是欺负我年纪小你一岁常来教训。”
红裳也不介意她顶了一嘴,只口上道:“你也道小我一岁,不过做姐姐的白嘱咐你一句,倒惹出你埋怨来,是我的不是还不成。”
青禾听了一句“姐姐”又高兴起来,搀了红裳笑道:“是我这做妹妹的不知好歹呢。”眼睛转了转,小声道:“你看咱们像不像姑娘和秀姑娘,不是姐妹却亲似姐妹呢。”
红裳气笑道;“我可不敢比秀姑娘,等闲也降得住混世魔王,你只要别再嗔怪我多嘴多舌,就阿弥陀佛了。”
青禾抿抿嘴道:“我是真个儿拿你当姐姐才浑说的,这满屋子里我也只与你一个人交好。”说着嘴巴向西厢努了一下:“哪里像那屋子里的,仗着有几分颜色得了两位姑娘喜欢,便旁人都使唤不得,眼睛长到头顶上!”
红裳素知青禾的小心思,生怕姑娘身边再冒出个拔尖的抢了她风头去,更何况这拂尘生的仙子一般,两位姑娘又待她比旁人有些不同,她又不爱与人交往,越发显得恃宠而骄起来。若是平时日里,红裳也不往心里去,只宽慰青禾两句罢了,只经了玉翠山一事,她却笃定拂尘必有过人之处,担心青禾有口无心再犯了忌讳,先不说自家姑娘的脾性,单说庄姑娘就不是个面团人儿,看着和善内里谱也大的很,她心里也不十分拿准,只对青禾道:“你理她作甚,横竖姑娘房里的衣食财物都是你我把着,她又沾不得手。”
青禾秀眉生生立了起来:“她也敢,不过是小丫头片子,看着机灵却连话都说不齐整,她能做的什么,真让她顶了去,我头一个不服,非一头撞死在这屋里不成!”
红裳见她越发左性,还真怕她没个轻重惹了姑娘们,便耐下心来劝:“你只看着姑娘待她不同,也不知是冲着什么去的就在这里掐尖儿,你只想想若她真得了姑娘青眼,怎不见姑娘让她在你我手底下做事儿?”
青禾扁扁嘴道:“不知是个什么缘故,我看庄姑娘什么事都惦念着她。”
红裳啧了一声道:“你眼皮子也太浅了,哪怕是庄姑娘将那小丫头顶在头上,又与你我二人何干。”
青禾还待要说,红裳记挂着手上还未做完的鞋面,只捏了青禾一下,小声道:“你可记住了,咱们这屋里可就一个正经姑娘。”
青禾犹如雷击一般呆立当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