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廷昀回想起上京的那个雪夜。
他饮尽杯中酒,问:“我只是挺好奇,这些年,崔时雨都干吗了?”
骆微城反问:“你确定要知道?”
聂廷昀不置可否。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骆微城不打算隐瞒,却也不愿背诺。
他沉吟片刻,讲起崔时雨签约后曾有过的窘迫。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按部就班照着康敏预想的那样,海外扬名,宣传回国内赚足噱头,一度成为当红柔道新人……可从回国开始,噩耗接踵而来。
骆微城对那些困窘了解不多,只是偶尔听康敏三言两语带过。
或是因伤病中断比赛,或是因难以接受身份的转变患上恐慌症,或是险些被圈子里的潜规则所累,或是被竞争对手买通营销公司陷害,打了一年官司才找回清白……
这是必经之路,为了红,大把人甘心如此。
“可她是没有办法。”骆微城说,“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聂廷昀静默地垂着眼睛,脸上看不出表情来,只能从绷紧的侧脸弧线窥见他此刻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从容。
骆微城笑了一下,问:“你猜到了,对吗?”
聂廷昀没答。
他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浅色的眼瞳泛起了雾气。
怎会猜不到?
他逼崔时雨续约,自然早从律师那里知晓了合约内容。
她签了三年卖身契,协议里写明她前三年内必须赚够一个亿,还要有额外收入与公司分成。
她为什么要放弃选手生涯,以三年青春换取数额这样庞大的一笔钱?
聂廷昀抬手按住不停地跳动的太阳穴。
——“聂先生,银行方来电告知,罚款缴清了,现在财政汇缴专户已经封存。”
——“查到补足罚款的汇款方是谁了吗?”
——“是汇丰银行直接拨款入账,查不到其他记录。”
那时,他以为是郁家暗地里雪中送炭,免他真正陷入困境,所以在崔时雨离开后,他干脆遂了母亲的意。现在想想,简直错得离谱。
除了天英,除了骆微城,还有谁能做到不留痕迹。
骆微城说?:“阿昀,你知道,下头的事我向来不过问,也不会为谁破例。”
聂廷昀沉默了很久,才说:“不关你的事。”
他想起之前审阅合约时,曾猜测崔时雨之所以会签约的几个原因,再一一推翻。
唯独一个原因,让他踌躇良久。
——她是为了他才签这样的合约,背上巨额负债。
她会吗?
如果会,她何必离开他?如果不会,又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她连柔道都抛之脑后?
为了打柔道,她冒雪上山命都不要。
她不是亲口承认他碍着她成为柔道名将吗?
聂廷昀百思不得其解。
他太好奇了,好奇她的脑回路究竟是怎样思考,又是怎样做出选择,所以他将她绑在身边,朝夕相对,期待她终有一日坦陈心迹。
可她没事人一样,仿佛这些不值一提,连开口的机会都不曾给他。
她只是无条件地顺从,比从前有过之无不及。
慢慢地,崔时雨的资料越来越多地陈列在他案头,他不在的这几年里,她的经历终于拼凑成了一幅完整的图案。
每一块或艰难或荣耀的拼图里都没有他,可又都是为了他。
聂廷昀不得不承认,推想是成立的。
这个没心肝的小丫头,是为了他背上荒诞的负债,豪掷千金般悉数赠予他。
同居以来,每一天他都忍不住想问,崔时雨,到底是什么让你对自己狠到如此程度?你想没想过,你这样会置我于何地?
可他开不了口。
这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崔时雨。
她宁愿转身就走,也懒得在他跟前邀功;她哪怕豁出命来,也不肯到他面前诉一句委屈。
他甚至能想到,假使他问出口,她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我给你什么是我自己愿意,和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