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夜雪初积,四合院里的铜皮火锅冒着热气,汤几乎已经烧干了,桌上杯盘狼藉。
“我记得你以前不怎么喝酒。”骆微城穿着一身藏青色的毛衣,面皮冷白,眉眼漆黑,正将最后一点儿白酒倒进小小的酒盅里。
对面,“不怎么喝酒”的聂廷昀正干掉一杯威士忌。
他一身英伦绅士打扮,衬衫、毛坎肩、灯芯绒西裤皆一丝不苟;袖口却大大咧咧地半挽着,搁下酒杯时,露出凸出的筋脉,以及线条紧绷的小臂。
两人喝的酒真是八竿子也打不着,偏偏凑到了一桌。
“以前有腿伤。”聂廷昀说。
骆微城“哦”了一声,问道:“现在好了?”
腿没好,可是承包商跑了。
聂廷昀一扯嘴角,放下酒杯。
之后两人静静地坐了半晌,聂廷昀忽然没头没尾地说?:“去年回国前,一个表妹请我去立陶宛听新曲演奏会。”
骆微城眼波一动:“哪个表妹?”
聂廷昀说:“郁翡。”
骆微城捏紧酒盅,合了合后槽牙。
“我想了很久,以你我的关系,你怎么会倒戈帮小丫头跑到国外去。”聂廷昀漫不经心地看着手里的空酒杯,彩色琉璃触手冰凉,说道,“演奏会结束后,我到后台见了阿翡,然后,我突然明白了……”
在此之前,聂廷昀对郁翡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十岁那年。那时,她只是个被姨妈郁倩带回家来的毛丫头,一晃十几年过去,已成了小有名气的作曲家。
聂廷昀捧着鲜花坐在后台休息室,门“嘎吱”一声开了。
第一眼,他看到她轮廓分明的侧脸,有些恍惚,几乎以为在这个地方见到了根本不可能见到的人。
“时雨?”
可当她转过脸来,他就立刻意识到那是错觉。
眉眼口鼻,她们没有一处相似。
郁翡气质带着某种温软和甜美,她接过他手里的花,微笑着唤他表哥。
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想起那年他怒气冲冲地打电话给骆微城,质问他怎么敢擅作主张帮崔时雨离开。骆微城沉默很久,答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狠不下心拒绝她。”
聂廷昀见到长大成人的郁翡后,终于得到了答案。
刹那间一点儿错觉,在骆微城心里酝酿出百转千回,但他也只得装作波澜不惊。
聂廷昀听说过他们的故事。
那些真假难辨的纠葛,辗转过许多人的口耳,到他这里时,除了简短的陈述,只剩下一声叹息:“其实骆微城心里挺苦的。”
刻下,聂廷昀看着好友的脸色,并没去揭他的伤疤,只是说:“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我也不是这个时候才要跟你兴师问罪。”
骆微城有些走神,愣愣地“嗯”了一声。
“我只是挺好奇,这些年,崔时雨都干吗了?”
骆微城回过神来,脸色忽然变得凝重:“你确定要知道?”
聂廷昀“嗯”了一声,他这会儿酒意有点儿上头,眼睛里弥漫着雾气。
微雪窸窸窣窣飘落,四下皆白。
这天,他和骆微城聊了很久,离开时雪停了,他迈过高高的门槛,沿着胡同往外走。
巷子很深,瞧不见尽头,只觉得寒意逼人。
他打电话叫森把车开到巷口来,上车后安静地坐在后头。
森问了两句“去哪儿”,没听见回应,一回头才发现老板睡着了。
聂廷昀眉头紧紧锁着,眉心便有细细的纹络,像是在做一场悠长的梦。
要是在梦里就好了,什么都还来得及。
崔时雨从杭市回来之后,大病了一场。
康敏得知她竟然私自跑上伍公山找聂廷昀对峙后,把她臭骂了一顿,最后说道:“你万一出点儿什么事,我怎么跟人交代?”
崔时雨窝在被子里,终于露出眼睛来盯着康敏,反问?:“跟谁交代?”
康敏憋得难受,终于把那层纸捅破了。
“你什么时候和聂先生搞在一起的?”
“……别说得这么难听。”
康敏摆好冷脸要让她从实招来,提醒吃药的闹钟就响了。
康敏没办法,只能给崔时雨拿水拿药,看着她咽下去了,才接着审问?:“你招惹谁不好,招惹这么尊大佛?现在人家还愿意给你好脸,等他不愿意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