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面坐着的夫人则不喜这样的烟草味,眼睛都被烟草刺激得有点微微的红,却因有求于人,不能表现出半点的厌恶,如常笑道:“不知表哥意下如何?您不是最尊崇艾伦陛下的吗?现在,适逢陛下重组军队......”
霍克男爵抖了抖烟枪,饶有兴致:“海瑟薇,我记得你从前很爱看戏,国王剧院里你可是常客。我们阿巴特最近有一出新戏,其中的一段,我一直印象特别深刻。你听来。”
“昂贵的钗环散落在泥土上,牡丹凋谢。
这位至尊的君王,在那一刹那,多么小,多么小,多么萎缩。
等到她死去很久之后,两鬓苍白的君王,身边伴着几个旧人,在雨夜徘徊在牡丹夫人死去的地方,喃喃着自问:‘她在深宫,从不过问政事,又能有什么罪过呢?’
曾与大军站在一起,逼君王最爱的人去死的大臣,磕着头一语道破真相:
‘夫人是无辜的。但您没有做好一个君王。您又爱她。她就有罪了。罪不在她,在您。她之死,不在我们,在您。她是替您去死啊!’”
“海瑟薇,”霍克男爵虽然粗豪,却还保留着一些老式贵族艺教育所遗留的品味,朗诵罢,意犹未尽,“你该去看看这一出新戏的。”
海瑟薇.德.布朗怔了怔:听着,像是一出悲剧。大臣逼君王杀死自己最爱的女人?
霍克男爵叫人取了一张票给这位从都远道而来的王党表妹:
“这出戏有意思。城内的贵族,包括我在内,都觉得作者是个妙人儿。你看完再来找我吧。”
城内的贵族......?海瑟薇垂下眼,看着手中那张戏票,半晌,站起身:“那么,愿你安好。表哥。”
优雅地行了一礼,布朗夫人嘱咐马车夫:“去城内最大的绅士剧院——要演《牡丹夫人》的。”
看着这位表妹走远了,霍克男爵拿起报纸,继续读着一位小贵族表的剧评:
“伟大的悲剧:王权至上,非君王至上。”
*
尖顶的教堂里,天鹅绒低垂,主教喃喃地祈祷。
礼拜结束的时候,人们悄悄地爬起来,退出教堂。
就在教众还尚且沉醉在神圣的幻想的余韵中时,远远地,一个少年不懂事的大声嚷嚷飘进了礼拜室:“喂,今天刺激的牡丹夫人的票买到了吗?我可不要再看宗教说理剧了!”
主教皱眉,放下手中的祷告物,睁开眼。
一位助祭拿来了今天教区统计的戏剧门票。又有四分之一根本没有卖出去。
在晚宴逆流之后,艾伦一世重返卢士特,神教向这位国王要求归还在晚宴逆流中被异端们和逆贼们用暴动占去的神教土地。
艾伦一世这个满嘴谎言的骗子,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却丝毫没有归还的打算,甚至还下了四月法令,允许这些土地“保持现状”。什么保持现状!呵,不就是保持他们这些暴动分子占有主的土地的现状么?
但是神教自晚宴逆流之后,早已元气大伤,艾伦一世又颇得各党派,上至王党,下至甜心派的拥护。最近更是吆喝着重建军队,以抵御外敌。神教只能捏着鼻子忍气吞声。
主教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忧心更甚。
阿巴特也不例外。神教从土地所得税收大减,但是还要维持教区的各种开支,譬如布施、譬如抚慰教众、譬如翻修教堂、维持教会学校不被第三等级的初等学校吞并。
以往不太重视,只做宣讲用的宗教说理剧,在教区的收入里分量越来越高。
只可惜时移世易,观众越来越少,教会不得不聘请了一些人,专门为神教撰写一些既能吸引凡俗,又能巧妙地传达宗教哲理的剧本。
阿巴特这地方风不盛,当地剧院里的世俗剧有一些水平还不如千锤百炼的宗教说理剧。教区的这部分收入尚能维持。
如今杀出个莫名其妙的《牡丹夫人》,一夜之间,轰动阿巴特,人人争相购票,各种演旧了的剧目,观众都被分走了大半。何况宗教说理剧。
想要找麻烦么......这牡丹夫人虽然有不伦的父子夺妻剧情,却到底是以悲剧结尾,教训了那纵欲的君王。明面上,没有什么差错。
主教这样想着,从窗户看出去,教众里有一半走到路口分流了:那一半是去往世俗剧院,都是去看牡丹夫人的。
他不由沉下脸,攥紧了手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