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城公主在众多皇室贵女中别具一格的生性洒脱,她的公主府既没有建在京城繁华之处,也未在宫城近所,却依山傍水景色奇佳,她爱竹,不仅名号明竹居士,就连府内外都有大片的竹林,郁郁葱葱,在日益灼热的天气里更添清凉。
华明澜华明沦两兄弟到时,公主府外已停了不少车轿,他们两兄弟骑马而来,府外早有仆役候着给他们牵马引路,华明澜将手中的马鞭扔给小厮,背着手看停在一旁的车轿,相熟人家的车马也认出几辆来,庆城公主自献太子死后就闭门而居在公主府里,这么些年来大家也都快忘了这位气度高华,位比太子,俸享双王的嫡长公主了,今日是她的三十九岁生辰,虽说男不过虚女不过整,可如此大张旗鼓一改往昔低调,着实令人侧目,华明澜心中暗自盘算,却听华明沦咦了一声,几步跑到一辆马车前,左右看了看问道:“这是谁家的车?”
华明澜见那马车红木宝盖,围着丝绸,四周垂着穗子,车窗精雕细琢,图案精美,的确称得上是好车,但华明沦自幼列鼎而食,席丰履厚,镶珠嵌宝的紫檀木轿子也不是没有坐过,此时却围着一辆精致些的马车来回转悠,引路的小厮忙回道:“这是陶尚家的马车。”
华明沦听了仍啧啧出声:“原来是陶姐姐,那就难怪了。”又问那小厮道:“她可是跟了陶尚来的?”
那小厮笑了一声道:“陶姑娘是随陶夫人来的。”
华明沦哦了一声,道:“我家与陶家相熟,你一会儿引我去见见她。”
小厮慌忙告罪道:“宗亲男客都在东府里,自东侧门进,女客们西府设宴,没有公主吩咐,东西两府间的院门是禁止出入的。”
华明沦道了一句麻烦,华明澜干咳了一声,华明沦缩回想掀开轿帘的手,垂着头跟着哥哥继续前行,直到两人进了内门,他才对哥哥道:“我看那车窗竟是能上下推开的,连大小都能调节,很像是失传的欧家安车样式。”
华明澜听了欧家就顿了一下,心道,若欧家后人在,严公宝船就能造的出来,更况乎一辆小小的车轿,虽手中暂无实证,这拾宝阁必定与陶家二房脱不了关系,只是不知是陶家的目的是拾宝阁还是他华明澜,抑或是一箭双雕,又不知是陶国安出手,还是上头那位示意,总归不是那个走到哪儿都叮当作响的小姑娘就是了。
叮当作响的陶姜正落座在花厅之中,天气渐热,她今天穿了淡红色对襟单短襦,长袖在手肘处稍收,又压了几道褶子垂坠而下,月白色的挑线长裙上束着玫瑰红的丝绦,挂着银线折枝花的荷包,矜持的端坐在母亲身旁,当真清丽无双,她适时淡笑着回复长辈们的询问,一边悄悄打量着在府里的丫鬟们。说是丫鬟,但显然不是普通府邸里的装扮,一个个梳着高髻,簪着大朵鲜花,眉心点着花钿,身穿粉色宫装穿梭在席间,一举一动训练有素却不呆板,容色谦和不见倨傲却让人不敢轻视,陶姜摩挲着手里的青瓷荷叶盏,心想这庆城公主不仅爱竹怕也是个慕唐之人,又听一声九曲长音的唱喏,原是公主驾到了,众人均起身迎接,陶姜也随着母亲垂首行礼,只看到一个鹅黄色百蝶穿花的长裙拖曳而过,待了一会儿才听到有人喊起。
这便是嫡长公主的气派,陶姜感叹着微微抬起了眼睛,看到梳了凌云高髻,戴了九凤衔珠钗的女子,长眉入鬓,丹唇凤目,除却眉宇间那丝英气,陶姜丝毫想象不到这位端肃高贵的公主也曾身着男装,离经叛道。这时有一个束着玉冠的锦袍少年在公主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陶姜定睛一看险些气笑,那少年不是含山郡主又是哪位?还不及深想庆城公主就看了过来,目光锐利惊了陶姜一下,虽不知含山说了什么,可陶姜感觉那目光在她身上稍留了半刻。待公主入座,众人也才一一再入席,又听公主缓音致了酒辞,传了歌舞,气氛才重又热烈起来。
陶姜看到母亲黄氏神色如常,销金丝帕却微微褶皱,再想到庆城公主不善的目光,不禁暗想莫非这庆城公主和母亲又什么宿怨不成?父亲是探花郎,长得体面风流,庆城公主莫非曾想招婿,又想到她青年守寡,更看不得父母儿女双全,鹣鲽情深,可父亲是建宁十五年的探花郎,那时庆城公主早已下降,她自顾自摇了摇头,却不想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含山郡主正笑嘻嘻的看着她,都成婚了还这样大大咧咧半点不像个妇人,在座的人也都或明着或暗着打量这位行事出格的郡主。含山并不为意,只与黄氏好好行了礼,对其他人点点头便挤在了姜的身旁道:“我带你出去逛逛啊,这公主府里还养着孔雀呢。”
陶姜低声道:“不去!”
含山抬高了声音道:“不仅有孔雀,还有两只吊睛白额的大虫,极为凶猛,一口能咬断野鹿的脖子,你不是一直喜欢这些猛兽吗?”
至少含山郡主过来之前,她都将大家闺秀的角色扮演的极好,见在座有人已经疑惧得看了过来,陶姜咬着牙扯出一丝笑来道:“你听错了,我喜欢看的是白毛琥珀眼珠的大猫,哪里是什么大虫。”说着穿了宝相花纹软缎锦鞋的脚狠狠踢在了含山郡主靴筒上。
含山郡主只好闭嘴,暗恨陶姜装腔作势。
两人正打眉眼官司,又听到尖细的声音通传道:“庆阳公主驾~到~”。
陶姜见含山郡主嘴角撇了一下,嘀咕道:“总是这样姗姗来迟,都该人等着她么!”
一干人又重复了刚才迎接庆城公主的步骤迎来了这位本朝第二尊贵的庆阳公主,庆阳公主的母亲是当朝太后,也是先帝的继后,当然也是嫡出的公主,只是与庆城这位出自元后的嫡长公主相比,到底差了一些,显然庆阳公主并不做此想,她高傲的顶着硕大的翠玉金冠,左右还插了几支垂珠挂宝的大钗,真紫色广袖拖地刻丝鸾尾长裙,金黄色腰封紧裹出丰胸纤腰,美目流转间风情万种,饶是陶姜也赞她一声美人,只是这美公主穿成这样来贺寿倒像是来抢风头的。
耳边又传来含山郡主的冷哼声,陶姜见那庆阳公主袅袅婷婷,软语娇音道:“姐姐大寿,庆阳来晚了,都怪我那驸马,临出门担心风寒,硬要再给我加一件披帛,姐姐勿怪。”
在庆城公主这个寡妇面前,驸马长驸马短,岂不是戳人心窝?
庆城公主不紧不慢道:“无妨,吴驸马比妹妹身边的贴身嬷嬷还要细心,也是你的福气,如此伺候得当,应赏!”只将吴驸马看做寻常仆妇小厮一般。
庆阳公主笑道:“他是我的驸马,当然对我着意小心。”
庆城公主点点头道:“我也听闻吴驸马高才,常为妹妹丹青作画,抚琴取乐,却是处处体贴周到。”
庆阳公主眼露得色,只掩袖而笑,腰肢轻摆如花枝一般轻颤。
庆城公主又对坐在下面的一位女客道:“学成武艺,货与帝王家,正应在吴驸马身上了,冀州吴家名不虚传。”
那女客站起来回话,笑的牵强:“公主谬赞。”
庆阳公主看了那女客一眼,并未理会,挺胸抬头坐在了庆城公主左首的单席之上。
含山郡主手成拱状,伏在陶姜耳边解释道:“那人是户部侍郎吴大人的太太,是冀州吴家本宗嫡枝,庆阳公主的驸马出自吴家旁支。那一支自尚了公主,就不太将嫡枝放在眼里了,起了不少龃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