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包,你说易卿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呢?”夜晚,洗漱完毕的陈诗语仰躺在床上,两手托在雪貂的前爪腋下,烦恼地发问。 “他会不会觉得我就像只苍蝇一样烦人,像所有那些不依不饶围绕在他身边的女生?” 雪貂吱呀哇喳地乱叫,长长的下半身左右摆动,比起躯干而言短小的四肢胡乱挥舞,很显然是抗议被陈诗语这么举着。 “好啦好啦,我放你下来嘛,你不要生气了。”陈诗语好言劝哄,把雪貂放在了枕头上。 这只雪貂是她偶然捡来的。刚捡到的时候,这个小家伙很虚弱却也很凶悍,差点把陈诗语的手掌咬了个对穿。家里是不允许养宠物的,陈诗语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抽了,竟一心一意要收养它,平生头一回违逆父母的意愿偷偷把雪貂揣包里带回了家。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这只雪貂到底在保姆做卫生时被发现了,捅到了廖云芳那,廖云芳问也不问女儿的意愿,让保姆倒垃圾时顺手把雪貂一块丢了。等陈诗语放学回到家,发现雪貂哪也找不着,这才鼓起勇气问了廖云芳。 “你不说我还忘了,”廖云芳原本在欣赏美甲师正给她做的甲片,闻言瞪向陈诗语,“你从哪里捡的什么不干不净的耗子也敢往家里带?我看你是越大越不听话了!我们供你吃供你穿是为了你读嫁个好人家,可不是让你搞这些脏的臭的!” “他不是耗子!”陈诗语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小雪貂还那么虚弱,如果被丢弃在外随时会死的,“妈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 她头一次大声地回呛自己的母亲。 廖云芳不敢置信,美甲也做不下去了,一甩手把美甲师赶到一边,腾地站起来。 “我是你妈!你就这么跟你妈讲话?我管它是什么东西!我让小包把它丢了,你要怎么样?你要造反?” “包姨,”陈诗语不理盛怒的母亲,转向在客厅一角的保姆,“您把它丢到哪了?您和我说说可以吗?” 她的眼泪早流了下来,语带哽咽。 “就a区的垃圾场……”不等廖云芳命令保姆闭嘴,保姆已不自觉给出了回答。 陈诗语立刻夺门而出。 别墅区的垃圾每天都会清运,她放学回来已经很晚了,如果再不快一点,小雪貂和垃圾一起被丢到集散中心她就更不可能找回来了!更别说集散中心会对垃圾进行绞碎焚烧掩埋等处理,那种情况下,小雪貂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诗语,你给我回来!”廖云芳在背后尖声叫喊,她不敢相信一向乖巧的女儿居然突然如此反叛,“小包,给我抓住她!” 保姆包姨即刻作出抓的架势,却“不小心”手滑让陈诗语跑走。 “废物!”廖云芳骂得更凶,却站在原地不愿劳动双腿去追,“她翅膀硬了,敢不听我的话了,我倒要看看离了这个家她要怎么活!真是让她日子过得太好了不懂得该怎么听话了!” “妈,什么事啊那么吵?”陈旭阳从二楼房间出来,站在楼梯上往下问。他眼睛下挂着两个大黑眼圈,头发四处支棱,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 “阳阳啊你出来啦?”廖云芳瞬间阴转晴,温声细语,“哎哟你看你憔悴得,身体最重要,你别把身体熬坏了。也不是什么事,就你妹妹突然发神经,追着我要个什么老鼠,我好好和她讲话也不听,真是气死我了。” “我早就说她一直是装乖啦,你和爸都不信。”陈旭阳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不说那么多了,妈我饿了,有什么吃的?” “你这个傻小子,别把身体饿坏了,玩电脑要适度知不知道?”廖云芳抱怨了两句,又坐回去让美甲师继续为她服务,“小包,快给阳阳做点菜,要补身体的那种。” 保姆应了一声,就要去厨房。 “对了,把门关上。”廖云芳像是刚想起来似的,拿眼神示意了下被陈诗语跑出去时打开的大门。 保姆立刻去关上了门,而那个打开门跑出去的女孩似乎谁也没在意了。 ----------------------------- 陈诗语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 父母教会她要知礼节,要像个女孩的样,要端庄。于是她走路是轻轻缓缓地走,笑是不出声微微露齿地笑,努力考得优异的成绩,不参与任何同学组织的课后活动。甚至于老师选她做学校晚会主持时,父母也是不乐意的。 “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于是苦背了几天主持词的陈诗语婉言谢绝了老师,回到了自己大小姐的套子中,回到了那个“你们班陈诗语好看是好看,但是好假,看着没劲透了”的评价中。 父母满意了。
“这样才对嘛,以后才能嫁个好人家,也不枉我们养你这二十几年。” 滚蛋。 缺少锻炼的腿脚跟不上陈诗语想要跑出的速度,她狠狠地趔趄了一下。 滚蛋,她想。 统统滚蛋,一切都滚蛋,连她陈诗语都滚蛋!我就是要救那只雪貂怎么了!?谁挡着她谁就滚蛋!听话的陈诗语也滚蛋! 到了a区的垃圾堆,陈诗语两条腿都虚软了,但她连气都顾不上喘两口,对着垃圾堆就翻了起来。幸好,清运的车还没来! 包姨平常倒得最多的是厨余垃圾,如果她是丢垃圾时顺手丢雪貂,大概率是丢到厨余垃圾区!优先找那里! 陈诗语顾不上荤腥与肮脏,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唤着“喂你在哪里?”,一边一袋袋地翻找垃圾。她还没来得及给雪貂取名字,想要找想要呼唤却无从下口,只能一遍遍地问“你在哪”。 “吱吱。”一道微弱的叫声在隔壁一个厨余垃圾桶传来,陈诗语精神一振,立马转移目标。 “你在这里是不是?”她两手沾满不知道是什么的油腥,校服上也沾上了黄的黑的不知名污渍,她仿佛闻不到自己身上各样废弃食物发酵的臭味,只是一心一意地拣出一袋袋垃圾。 “吱吱。”那微弱的声音仿佛在回应她。 终于,在拿出又一袋垃圾后,陈诗语看到了那只小雪貂。它躺在一个掏空的包装盒里,雪白的皮毛没染上什么脏污,怀里还抱着一个大大的豆包。 陈诗语认得,那是包姨做的豆包,她向来喜欢在包顶上留个尖。 陈诗语又哭又笑。 “你在这里呀。” 她想要把雪貂抱出来,却又想起自己的手很脏,于是脱下校服外套包住手,再次试图去抱雪貂。 “咝咝。”雪貂灵活地扭转了身子,避开陈诗语的手。 陈诗语委屈极了。 “快跟我回家!” 她的手不再温温吞吞,快准狠地抓向雪貂。感应到危险的雪貂终于松开了嘴里的豆包,一口咬向来犯的“敌人”。 “啊——”陈诗语痛叫一声,委屈地大哭,“你这个坏豆包,哇——坏,呜,坏豆包。” 她满心满眼想着这只雪貂的安危,这只雪貂眼里心里却只有豆包!呜,干脆就让他和豆包过一辈子算了! 雪貂两手抱着自己香喷喷的豆包,被这个“两脚巨怪”山崩海裂似的嚎哭吓住了。他在盒子里转了两圈,发现叼着豆包仅靠自己无法爬上垃圾桶的桶壁,这才又纡尊降贵地把主意打到了这个曾经企图抱他出去的两脚怪身上。 “吱吱。” 陈诗语在忙碌的泪眼中拨冗给了雪貂一个眼神,发现他上身探起,呈起立状向着自己,一副给抱的样子,唯一不变的是嘴里还叼着那豆包——不对,那豆包比刚才看起来小了!好呀,她在这边哭,这家伙在那边忙着吃豆包! “你臭豆包!”可怜当了十几年的大小姐,陈诗语用以咒骂的语言太贫瘠,只能以“臭豆包”“坏豆包”之类的言语宣泄自己的怨气。 她不再“怜香惜玉”,撤下外套,单手抓住雪貂的肚腹就往外提,雪貂柔软的身体在她手上对折,活像一条偷工减料的围脖,晃晃悠悠的。 陈大小姐把“作案现场”稍加整理,不给别人添乱是她一直被教导的优良品德,而后抹着眼泪抓着雪貂忐忑地回家了。 小雪貂一路上倒是没再折腾,等到了家门口,缓过劲来的陈诗语才发现,豆包一点不剩——原来这家伙一路上忙着吃豆包呢! 吃干抹净的雪貂立刻要开溜,陈诗语两手紧紧抓住这个小东西。 “你别跑了!”她故作凶恶地喝止,“你已经上了我这条贼船了,不准丢下我!再跑你就完蛋了!” 一边和雪貂角力,陈诗语一边摁响了自己家门外的可视门铃。 “哟,谁呀?”廖云芳凉凉的声音从对讲机传出来,她分明早就通过摄像头看到是陈诗语,“这不是我那个翅膀长硬了的女儿吗?还回来干什么?把一只耗子看得比你妈还重要你还有脸回这个家?” “我不是……”面对母亲,陈诗语一下从鲜活褪色,回到了曾经那个循规蹈矩大小姐的样子,“妈,我没有那个意思,我……” “在外面待着吧!”廖云芳打断了陈诗语的话,挂断了通讯。 陈诗语沉默着席地坐下。 雪貂挣扎累了,正在她手里缓气,却突然察觉禁锢他的铁爪松了,正要趁机逃走,背上却突然一凉。 雪貂四爪并用,在陈诗语手中艰难地挪着身子回头看,发现那两脚怪在哭。
她好像没有察觉自己在哭,一点呜咽声也没有,苍白的嘴唇微微张着,小鼻子一点一点吸着气,两眼空洞地睁着,任眼泪一滴滴凝结又滑落。她像一尊美丽而没有灵魂的娃娃。 “吱吱。”雪貂没有再逃跑了,他安静地躺在女孩已不自觉摊开的手心里。他晃着脑袋轻轻在女孩掌心滚了滚,那手有些凉,还黏腻腻的染着脏,和他雪白的皮毛一点不配。 “咕咕。”雪貂团成一团,在女孩的掌心安睡。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强光照在陈诗语脸上,是陈明强的车子回来了。 “诗语,你怎么在外面?”陈明强醉醺醺地从后座探出头。 “我惹妈妈生气了。”陈诗语这才从失神中清醒过来,视线有了焦点。她嗫嚅着,声音里充满慌张和不堪。 “云芳也真是的,这么冷的天还把你关在外边儿。”陈明强不轻不重地抱怨了妻子一句。 大门开了,司机在等着陈明强发号施令。 “进去吧老孙,诗语你也回家,搞得这一身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像个样子。” 从大门到别墅有一段路,陈明强却没说让陈诗语上车。 陈诗语也不提,默默跟在车后回了家。 或许父母是爱她的,但,也就那么多——陈诗语教导着自己,作为一个听话的好女孩,她应该知足。 雪貂引发的家庭内乱就这么落下了帷幕。尽管廖云芳还看这只白耗子不顺眼,也对陈诗语第一次反叛耿耿于怀,但到底没有再做出把雪貂丢掉的事。 陈诗语也在陈明强的牵引下向廖云芳认了错。 尽管她并没觉得自己有错,也十分不愿说出那句“对不起”,但她也清楚地知道,如果她不低头,这件事就永远不可能过去。 “我就让你任性这一回!”廖云芳两手揣在胸前,声音里满是挑剔,“别说我不给你机会,我们说好了,这只耗子但凡惹了什么祸立刻把它扔了,没有一点商量!” 陈诗语把自己被咬伤的那只手紧紧藏在身后,脸上带着恭谨的微笑。 “我知道了妈妈,我听您的。” 廖云芳这才稍稍顺了心气,满意地出门逛街去了。 陈诗语偷偷用家庭药箱给自己处理了伤口,坐在床上望着伤口叹气。 “豆包啊,你可千万别有什么病,不然我下黄泉都要告你一状。” 被赐名豆包的雪貂只当自己没听见,美滋滋地叼着包姨新做的豆包吃得正香。 陈诗语愤愤地貂口夺包,雪貂“咝咝”一声,立刻灵活地扭摆身子缠到陈诗语夺包的手上又是一口—— “哎呀——” 回想往事,陈诗语看着自己手上两个浅褐色的印子不禁感叹。 “算了,虽然你不愿意听我唠叨,但你还算有点良心,再也没咬我。” “吱吱。”雪貂仿佛在回应她。 陈诗语再不去想易卿烦不烦她的烦心事,抓住白白软软的豆包,一口亲在他脑门上。 “嘻嘻,爱你哟。” “咕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