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祐哥?” 易家人登门拜访不过两天,易祐的电话就打到了陈诗语的手机上。其实当天晚上,陈爸陈明强就隐晦地提点了女儿两句,让她先不要和易家人走得太近,更不能得罪对方。陈诗语除了答是也没别的话可说,尽管这样的要求明摆着是强人所难。 “诗语,你准备一下,我的新游艇到了,明天我们一块出海兜兜风!”易祐的声音透着些许兴奋。抛去易家预备家主的身份,他也不过20岁,正是少年转变成青年的大好年岁,这样的少年人的热情无疑能够拉近他与他人的距离。 “不好意思祐哥,我明天还有课……”陈诗语下意识回绝。 易祐却抢白道:“说出来你可不要觉得你祐哥我玩物丧志,明天我也有课,不过错过的课可以再补,开心这种心情却不能简简单单重演。诗语,你就陪你祐哥我任性一回,好吗?” 他语气温柔,含着笑意,却隐隐透出不容拒绝的强势。 陈诗语实在词穷了。 她18年的人生中就没和男孩有太多接触。初高中时,但凡有男孩红着脸塞给她情,都会被她当面郑重而坚决地拒绝——“对不起,现在这个阶段我只想好好读。”这是她说出口的拒绝理由,但实际上,她心里再清楚不过,拒绝只是因为父母要求她保持完全贞洁的肉|体和名声,只有这样,当她未来被摆上联姻的谈判桌时,才能多加一点可供讨价的筹码。 对了,说到父母—— “忘了和你说,诗语,陈叔那边我已经提前和他打过招呼了,毕竟我们这一出去也不是一天的事。他说尊重你的意愿,我这不就赶紧来问正主了吗?” 路完全被堵死了。 尽管手机那端易祐在笑,陈诗语却觉得背后发寒。这是头一次,她感到自己在男人手上无处可逃。 “那……祐哥,这么开心的事情,人多一些热闹一点或许会更好玩吧?我平时都是宅家,人比较闷,怕……” “你放心诗语,你把你祐哥想成什么人了?我可不是那种占女孩便宜的登徒子啊~”易祐的语气带着一点埋怨,听起来倒更像是不动声色的撒娇,“明天的游艇趴不仅我几个兄弟会来,我哥也会带着他未婚妻来,你不用担心没有女孩作伴太拘束的。” 陈诗语“咯噔”一口咬在下嘴唇上,血珠渗了出来。 “卿,卿哥有未婚妻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隔着信号,陈诗语难看地咧起嘴角,好伪造出愉快的语气。 “嚯,你知道的,大家族的事情复杂得不得了,”易祐的语气透着率真,仿佛受不了易家这种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他们婚期也订得紧,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喝上我哥的喜酒了。” “恭喜啊。”陈诗语用自己最后剩下的骨子里的礼节干巴巴地道喜。 “诗语,我还想问你,”易祐吸了一口气,语气分外真挚,“我哥婚礼那天,你愿意做我的女伴吗?” “我……”陈诗语完全只是靠着意志力在进行对话,她的眼角已经湿润了,如果可以的话,她更想挂掉电话扑到枕头上大哭。 “你不用急着答复我。你是个聪明的女孩,相信你也看出来了,从在你家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对你很有好感。请你不要拒绝,给我一个靠近你的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认识我的机会。我们慢慢来,好吗?” 陈诗语的嘴唇不断开合,百种思绪涌上心头,最终却只化作一句虚软的—— “我知道了,祐哥。” 她的人生一直在接受。接受父母的馈赠,接受他们的规则,现在,只不过是提早一步接受自己被分配成为适配人家贤妻良母的未来。 “呵。”易祐笑了。不知道为什么,陈诗语觉得他此时的心情才是真正愉悦的,而他电话最开始声称收到游艇的开心在相较之下虚得慌。 约定了明天来接的时间后,易祐爽快地挂了电话。 陈诗语强迈脚步,来到穿衣镜前。里头是一个柔弱的女孩,五官标致,透着温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刻板。在普通人中是美女,在美女中却因为没有鲜明的个性而泯然众人。她的眼睛很红,嘴唇苍白,哭泣没有为她增添美色,只显得她更像是一只惨兮兮的呆头鹅。 陈诗语努力勾起嘴角,脸部肌肉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她伸出两根食指,用指尖去拉起嘴角,眼泪却瞬间决堤。 “陈……诗语,”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仍固执地透过模糊的泪眼紧盯镜中的自己,“你好丑啊……” “你到底是谁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你可不可以……不要哭了啊?”
小腿传来被重物拉拽的触感,陈诗语哭得稀里哗啦的,根本无从顾及。那东西于是顺着她小腿爬到了她胸前,四只爪子挂在陈诗语的前襟上。 “你干嘛啊豆包?”陈诗语毫无大小姐样地仓促抹去眼泪,两手兜在豆包的身体下,“你,你也来看我笑话吗?” 两年时间,豆包已经长长了一截,小爪子更结实有力,和当初那个小可怜截然不同了。他四只爪子抓得牢靠,嘴里叼着一个豆包,努力往陈诗语脸前抻。因为太用力,连带着小胡子都一颤一颤的。 “你又偷拿豆包!”陈诗语顾不得哭了,连忙把豆包从貂口里夺了下来。 当年刚捡到豆包时她没有任何饲养雪貂的经验,后面才了解到雪貂是肉食动物,虽然喜甜,但豆包这种食物并不适合投喂给它们,甚至可能致死。她一直庆幸豆包命硬,吃了那么多豆包还大难不死,但之后就严格管控豆包的饮食了,生怕一不留神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小伙伴。 被夺了食物还被训,雪貂却不恼,伸舌舔了舔陈诗语强制分离他与豆包的手。 “吱吱。” 陈诗语把头扭到一边,压抑了啜泣声,眼泪还在扑簌簌地掉,却不想让豆包看见。 “吱吱。” 手心湿湿凉凉的,似乎是豆包的鼻头在蹭。 陈诗语破涕为笑,转身从镜子前走开,手忙脚乱地抽纸往脸上擦。 “我吹了一个好大的鼻涕泡,丑死了!”她嘟嘟囔囔地抱怨,“要是让你看到你又要嘲笑我,我才不给你机会。” “咕咕。” “你看你又开始了!” “唉,烦死了。”擦完眼泪鼻涕,陈诗语大字状摊在床上,她的眼眶还是湿热的,雪貂盘在她颈窝,“喜欢一个人好难,好烦,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明明易祐都告诉我易卿已经有未婚妻了,我却没办法停止喜欢他。为什么我非得要喜欢他呢?明明知道不会有结果。” “明明知道我的未来我自己做不了主。” “咝咝!” 沉浸在自伤中的陈诗语立刻伸手抚摸毛发根根倒竖的雪貂。 “豆包,怎么了?”相处两年,她已经知道这是豆包感觉到威胁才会作出的反应,“没事的没事的,就算我的未来我做不了主,我一定会把你的未来保护好。” 她以为豆包是因为这个感到威胁。 豆包在陈诗语的拍抚下渐渐收起防备的姿态,陈诗语也慢慢从悲伤中缓过来。 生活总要继续下去。 “好了,我得收拾行李了!”陈诗语撸起袖子,干劲满满,“虽然不知道那些少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我总不能连换洗的衣服都没得穿!” “啊对!这个眼睛也得敷一敷,不然明天肿起来就糟了!” 陈诗语手忙脚乱,雪貂则抖了抖圆乎乎的耳朵,悄悄爬向陈诗语顺手放在床头柜的豆包。 “臭豆包,站住!”一只拖鞋被甩了过来,不轻不重地磕在床沿,雪貂敏捷地闪身躲开,还顺嘴捎走了甜滋滋的豆包。 陈诗语开始满屋子追着雪貂跑,此时的她鲜活灵动,全然不再是外人眼里那个标准大小姐死气沉沉的样子。 她自己却并不知道。 --------------------- 易祐开了一辆拉风的跑车来到陈家门口,他似乎打定主意要拿下陈诗语,因此不遗余力地展现自己。 “诗语,你今天真好看。”易祐为陈诗语拉开车门,温和地赞叹。 “谢谢。”陈诗语腼腆地点了点头,任保姆帮自己将行李放进车后备箱。 她今天穿一条白色的中长裙,设计简洁,裙长过膝,小圆领隐露锁骨,端庄而不死板。裙腰处微微收紧,下接a字裙头,既勾勒了身材又不过分凸显曲线,这是陈明强和廖云芳一向满意的穿搭。 “诗语,和祐少爷一块出去好好玩,懂事一点。”廖云芳亲昵地拍着陈诗语的肩,“祐少爷,我家诗语这几天就拜托你了。” 易祐笑得有些玩味。 “您放心吧廖姨,我也有请旭阳一起来。就算我照顾不周,旭阳这个当哥的一定了解他妹妹,总能帮我补救到,您说是吧?” 廖云芳尴尬地笑笑,连连称是,但实际上,她从没想过要让儿子照顾女儿。儿子是她的心头肉,哪里做得来照顾人这事呢?何况这趟出游明摆着是易祐要和诗语培养感情,她让儿子掺和进去干什么呢? 陈诗语认真地打量了易祐两眼。 这个看上去简单温柔的男人,
似乎不只是他表面上显现的那样。虽然他最开始莫名其妙的追求就已经够让自己警觉了。 “诗语,飚过车吗?”驶出小区后,易祐冷不丁问道。他的声音仍是一贯的温柔,饱含笑意。 “没有。我爸妈不让我做那样危险的事。” “我猜也是,”易祐转过头上下看了陈诗语一眼,“你一看就是标准的乖乖女,自然不会做这样出格的事。” 尽管易祐的语气仍然温和,但陈诗语似乎从中听出了一丝恶意,不等她更深地思考,易祐突然狂轰油门。 “那今天我就带你飚一次,给你第一次飙车的体验,”易祐利落地右手换挡,将车篷收起,变作敞篷状态,“毕竟以后,我们之间还会有很多第一次的体验,先熟悉一下会比较好,你说呢?” 跑车如离弦箭般冲了出去,强烈的推背感把陈诗语死死按在副驾上,她伸手把住车门,另一只手企图挽救自己的披肩长发,却终究是徒劳。 易祐畅快地大笑,在驾驶过程中再没有问过陈诗语一句,只专心而肆意地飚自己的车。 陈诗语一面忍受着强风刮面,一面不明白自己哪里惹了易祐。这个莫名其妙要追求自己,又莫名其妙借飙车的由头隐晦地把怒气宣泄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这一切实在是太奇怪了! 跑车漂亮地甩尾,停在码头。易祐这才像是刚想起来副驾还有一个人似的,状似体贴地凑过来温声询问。 “诗语,你还好吧?抱歉,我刚才飚得太起兴了,没有照顾到你,你不会怪我吧?” 陈诗语连连摆手,掩着嘴猛地推开车门,刚跑出两三步就呕了出来。极致的速度对于初体验者而言意味着极致的晕眩,她用了十足的意志力才好险没在车上吐出来。她不敢得罪易祐,不敢得罪易家。 “嗤,没劲透了。” 昏天黑地的呕吐中,陈诗语似乎听到了这么句话,但她已经顾不上去探究了。 “哇,阿祐,你这带的谁啊?初登场也太震撼了吧?”一个年轻活泼的男声在陈诗语前方响起。 “阿祐,你换口味了?”另一个清冽一些的男声跟着问道。 陈诗语难堪地用手帕掩住嘴,强打精神看向来人。穿着打扮非富即贵,自己却不认识,显然是比陈家高出几个档次的世家子弟。 触到最后那个身影,陈诗语的瞳孔一瞬缩了缩,慌张地想挡在那一地呕吐物前。 易卿也在,他看到了自己吐了一地的丑态。 “这是陈诗语,陈氏的女儿,”易祐走上前来,不由分说揽住陈诗语的肩,让她完全站直,无所遁形,“也会是我以后的妻子,你们这些不靠谱的,最好少说两句,瞧瞧,都快把她说哭了。” 他的态度极放松,语带调笑,似乎这才是他真实的样子。 被揽住的那一瞬,陈诗语有些反感,她厌恶不相熟的异性对自己的亲密接触。但她控制住了自己下意识的挣脱动作,她太明白这些世家子弟眼里面子有多么重要了。与顶级世家子弟的面子相比,她个人的意愿如此微不足道。 “祐哥,我去拿一下我的行李。”陈诗语自然地说道,不待易祐再说什么,就旋身到车后打开后备箱,略微吃力地搬出自己的行李箱。她很想自己能够不那么狼狈一点,但她已经狼狈透顶,连裙尾都染上了一点呕吐物。 不能哭。 陈诗语,哭了你就输了知道吗? 陈诗语狠狠咬住嘴唇。她是精心打扮过的,她还是想在易卿面前保持自己最美好的状态,哪怕只是能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也好啊——可是一切已经完蛋了,糟到不能再糟。 行李箱里突然传出细微的声响。 “吱吱。” 陈诗语“唰”地拉开箱链,一个白乎乎炸了毛的小圆脑袋探了出来。 “咕咕。” “豆包你——!”陈诗语立刻抬眼观察其他人,那些人原本就相熟,正凑在一起热聊,三三两两往游艇上去。易祐边走边回头看了一眼。 “诗语,你快一点!我的车一会儿有人开回去,你就别管了!”说罢他并不等陈诗语的回应,上了游艇。 “好,好的!”陈诗语仓惶地应了声,打开自己的手提包让豆包钻进去,以免他继续在密不透风的行李箱里受罪。 “你个笨蛋什么时候钻我行李箱里的?”陈诗语又心疼又气,一边快步拉着行李箱,一边低头悄悄和挎包里的豆包交流。 “吱吱。” “我不是故意不带你,你以为我要去的是什么好地方吗?” “吓!”陈诗语突然一个激灵,从对豆包的数落中脱离出来——她居然刚好
走到易卿旁边,易卿还没上船! 易卿的眼神从陈诗语脸上流连到她的挎包。 “什么东西?” “没有!”陈诗语的反应很强烈。她害怕豆包被这群世家子弟看上被夺走,更害怕豆包不被看上,届时如果他们要把这只雪貂赶下船丢下海她也无法违抗,“易卿,真的什么都没有!”情急之下,她甚至叫出了易卿的全名。 “卿,怎么还不上来?”船上有个明艳的女声在唤。 易卿即刻收回探究的目光,长腿迈动上了船。 陈诗语这才舒出一口气,感到一阵迟来的酸涩。 卿,叫得那么亲密,一定就是那个神秘未婚妻吧?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咕咕。” 豆包的叫声打断了陈诗语的酸意,陈诗语把豆包偷偷探出来的脑袋拍回包里。 “不想被丢下海喂鱼你就老实一点!”她粗犷地抹掉额际的汗,一点不见端庄,“可恶啊,不要一个两个让我烦心了好不好!” “头发乱了。”冷不丁的,易卿的声音再度响起。 陈诗语慌忙抬头一看,一手护包,一手快速唿撸头发。 “有,有,有吗?” 易卿不答,显露在船舷处微微后仰的上半身收了回去。他的视线和他的身影一同消失了。 陈诗语的脸红得发烫,迈不动脚步。她低垂着眼皮,也不知道是冲谁,低低地骂了一句。 “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