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沈湘雪眼眸微微收紧。 她如今想让那段记忆在脑中清除,却是如何都挥散不去。 她只知晓,此事她若是泄露半分,想来又是祸端。 他一个身份显贵的世子,身旁有侍卫护着,居然还能伤他这般严重,想来便知事态的严峻。 腊月见如何都逼问不出什么,也觉得无趣,便继续朝内走去,准备继续睡下。 她在房中苦等了这么久,到底还是有些失望。 沈湘雪静默地站在妆台前,看着自己泛红的脸颊,和她生来胜雪的肤色,形成强烈的反差。 她抬手,指尖轻轻点触在面颊上,所及之处果真是烫得厉害。 也怪不得腊月会这般怀疑自己。 可她分明和腊月所认为的不一样。 腊月口中的自己是主动,自己今夜分明便是被动的一方。 自己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以免夜长梦多,她还是应当尽早在京中熟悉起来,最好能多探知一些京中的盛况。 沈湘雪起身倒了一杯凉水,凉意顺着咽喉滑入,却未能让她削减半分热意。 无奈,她只得再去打湿条帕子,擦拭双颊。 只是,当指尖才触及盆中凉水之时,沈湘雪竟是又恍然在脑中闪过了自己用帕子替裴千衡擦拭血迹的举动。 如今想来,仍旧觉得心惊肉跳。 沈湘雪虽是心有余悸,但心中仍旧感到宽慰,自己如今大概和世子之间的矛盾解除了,只要她守口如瓶此事,大概在府上,世子也并不会故意为难她。 如此,想来自己日后离府也算是有些保障。 “腊月……”沈湘雪在一旁轻唤。 腊月嗯了一声,抬起朦胧的眼,疑惑地看着远处的沈湘雪,“怎么了吗?” 沈湘雪躲开她迎来的视线,低声道:“我想问问,在京中,有哪些府是……高门大户,声名赫奕的?” 她在迫嫁之际,也只依稀听见轿外的喜娘说了几句给公子冲喜,想来应当是上京有头有脸的人家。 而那家的公子大概是患有不治之症,时日无多,那家人才会走了这最后的下下策想到冲喜来延续那位公子的性命。 这般便将范围缩小了许多,只要知晓上京有哪家公子患有不治之症,如今病逝或者病重未愈的,再细致打听一番,便可知晓究竟是何家人了。 如今,即便是她不能确切知晓那户人家究竟是何人物,但到底能有个方向也是极好。 腊月困得睁不开眼,却仍旧继续在脑中分析着,细细揣摩,“这……是上京城啊,有头有脸的多了去了,我也数不清,也不懂……” 这个问题的确是不好作答。 “不过,”腊月挣扎着坐起,朝着沈湘雪笑嘻嘻道,“我觉得我们国公府,在京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显贵人家呀。怎么问这个问题?” 沈湘雪眸色一淡,故作轻松道:“无事,我对上京并不熟悉,只是有些好奇。” 腊月掀开被褥起身,行至沈湘雪跟前坐下,“其实吧,抛去其他不说,光是看身份看相貌的话,我觉得世子的确是可以在京中排上名,而且还是数一数二的,听闻国公爷早年也是个儒雅武生,夫人更是当年名动京城的大美人呢。” 沈湘雪想起,今夜倒是和秦氏有一面之缘,传言不虚。 见沈湘雪沉思,腊月忍不住凑上前,轻声试探:“阿雪姐,我原先以为世子的容貌必然是不堪入目。上回一见,其实,好像长得还挺不错的,就连他身边的侍卫也是。” 沈湘雪眼眸轻颤,避开话题道:“国公夫人,应当是极度宠溺世子的吧?” 这般晚还亲自来替儿子送补汤,想来母子二人也的确是亲厚。 腊月点头,“是啊,国公猝然离世,夫人也就只有这一个儿子,虽说府上还有还住着一大家口人,但和夫人有血亲的只有世子,这些年来世子可谓是被照顾得无微不至,没受过一点伤呢。” 沈湘雪想起在净室中曾说过的“幌子”一事,瞬时打消了心中潜藏的疑虑。 大概是裴千衡不想让秦氏担心他的伤势,所以才不对外声张的吧。 这也正是为何秦氏提着补汤折回,神情落寞。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沈湘雪梳理着自己的长发,稍稍失神,“挺好的,父亲虽是不在,但母亲却是给足了孩子关爱。” 腊月有些没听大懂前半句话的含义,虽是羡慕沈湘雪的从善如流,出口成章,但到底还是看出她有些许失落。 “怎
么了阿雪姐?”腊月心中有些不安,担心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没事,”沈湘雪道,“只是想起自己的娘亲。” 腊月到唇畔的问题还未来得及斟酌出口,沈湘雪便替她解释,“她很早便不在了。” 哪怕是所有人都说娘亲的不是,但沈湘雪仍旧记得儿时,父亲还在世时对自己说起娘亲,说她空谷幽兰,才藻绝艳,有咏絮之才。 父亲还说,娘亲虽是从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世,但她也绝非只是寻常小门小户的女子,有异常人的胆识和见解。 “对不起,阿雪姐……”腊月在一旁满脸羞愧,“我、我不是故意要说起你的伤心事的。” 其实这些年,沈湘雪也早就在一次次的分离中变得处事不惊。 “无事,”沈湘雪在一旁轻声催促着她,“你先去睡吧,不早了,届时晨起又要犯困了。” 腊月这才回去。 灯盏在不远处安然立着,暖黄的灯晕在灯影间忽明忽暗。 沈湘雪抬手,将左手衣袖提起一角,看着光洁的腕上空无一物,心中微沉。 原先娘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羊脂玉镯,她日日佩戴,从不离身。 只不过,当日自己昏迷过后,那群人牙子大概是发现了这玉镯成色质地皆是上乘,便取下来典当换钱去了。 如今,她就连一点儿念想,也不复存在了。 上京的夜,总是分外的难挨。 不像在江家,原先自己虽不受祖母待见,但也不必这般如履薄冰,日日顶着从一开始便设下的谎继续下去。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她还是得多加替将来出府做足打算。 几日后,沈湘雪和随行的另一名婢女一道打着油伞,上街采买。 这还是她入府之后第一次得以出府。 梅雨时分,路面湿滑,昔日热闹的上京外郭的长街上,如今也仅有几名行人踏雨疾行,绰绰约约。 绵雨微凉,卷着小风,斜斜着迎面吹来,沾着雨珠的一缕乌发顺着肩头,滑落进她松散的衣襟中,带着一抹寒意。 这几日也算是风平浪静,却也有了些许变化。 这几日,世子再也未曾因先前之事来找她,想来应当也是对此事不再挂怀,算是一桩好事。 不仅如此,大概是自己前几日在花园中替三小姐包扎了伤口,二房的夫人知晓此事,便差人将她找了出来。 沈湘雪就这般被调去了落雨院中,服侍年幼的三小姐裴绵。 小孩子总是最纯善无辜的,也是最好相处亲近的。这些时日,三小姐也早就将沈湘雪视作一位体贴温柔的姐姐,对她百般依赖。 两人在锦香楼中采买了些三小姐喜欢的糕点甜食,又在一旁珍宝斋里挑了三小姐喜欢的几件玩具,随后便准备回府。 沈湘雪稍稍仰起伞面,可远远瞥见她一张清丽的面容。 很快,她收回视线,叫住了一旁同行之人。 一同的正是原先三小姐房中的婢女,名唤春秀,见沈湘雪止住脚步,连忙询问,“怎么了?” 沈湘雪脊背挺直,语气轻缓,“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些事,这些东西能否请姐姐一同带回,我稍后便回府,不会耽误太久。” 春秀有些纳闷,但也觉得没必要问的那般清楚,便从她手中接过剩下的东西,叮嘱道:“那你记得早些回来,雨天本就让人心情烦闷,三小姐若是许久见不到你,该念叨了。” 沈湘雪顿首,“我知晓的,会尽快回府,多谢姐姐。” 她知晓春秀为人老实友善,极好说话,因此今日这才敢提出请求。 待春秀撑伞远去,沈湘雪这才转身,朝右前方的一家当铺走去。 典当铺开,便是八方筹卖,东家身后珠宝满凛,纸笔之下锱铢必较,向来便是一处讲求钱货两清的关系,因此也最为喧闹。 今日许是下了雨,聚本堂里过客寥寥无几。 沈湘雪收了伞,将伞搁置在店外,随后迈入店中。 坐堂掌柜瞧见好不容易来了一人,连忙起身,展露笑颜道:“这位姑娘,可是来典当什么的?” 沈湘雪自知如今自己并无体己积蓄,也当不得什么,也买不去。 她抬步上前,稍顿眼睫,“小女子并非来抵押什么,只是想来询问店家,近来可有人来此处当过一枚玉镯?” 这是上京最为繁华热闹的朱雀长街,两道店肆林立,楼阁飞檐下招摇着各色旗帜,而聚本堂便是整个上京规模最大的典当商铺。
极大的可能便是来此处典当。 店内的柜台设得极高,里头的东家临下瞧了几眼,看出眼前女子也的确是手无一物,到嘴的笑意也收了回去。 “姑娘,我们这里是当铺,不是你问问题的地方,更不是珠宝铺子。” 从事这一行都有着不成的规定,当铺也之拥有着抵押物的占有权,除非规定时间后客人仍未前来赎买的,这才有权进行高价出售,总不能随意坏了规矩。 沈湘雪自然知晓,不过仍旧是面色无波,“我今日并非此意。只是,我的玉镯不慎被败家的兄长拿去私自典当了,我如今这才想来询问一番,询问是否在本店。” “哦,”店家垂眼觑了底下垂首的少女,“原是这么一回事,不过我这里每日进进出出的镯子多了去了,想来也不好找的。” “我的那枚玉镯是和田所产,又是其中种类最为稀缺的白玉,白玉里头又有鸡骨、雪花、梨白、鱼肚等若干,而其中最为上乘的便是羊脂玉料,籽料质地细腻滋润,是为极品。” 沈湘雪虽说并无多少首饰珠宝,但原先在江家之时,见到其他女眷佩戴的玉镯也甚少有自己这枚的成色。她还曾私下找人看过,说像是皇家之物,外行人难以估量真正价值,不过的确是值不少银钱。 房中婢女也曾规劝她不妨典当去了,也能让手头充裕一些,冬日也能用上些好的炭火。 可沈湘雪自然是不会典当娘亲的遗物。 “我那枚正是羊脂白玉,甚是罕见的成色,店家不妨再细想一番,应当是不难找的。”沈湘雪继续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