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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沈湘雪迟疑了一霎,终是谨慎地上前,在裴千衡的注视下,如坐针毡般地坐下。 空气在此刻也好似停止了流动。 觉察她一时不敢下手,裴千衡抬眸,低声道:“无事。” 自然,换药容不得分神,更是不许畏缩。 沈湘雪不再去多虑其他,小心地开始解开缠绕着的白纱。 伤口的血迹已经洇开,还未彻底拆解下便可瞧见最后一层那触目惊心的点点斑驳。 夏日本就不利于伤口愈合,若是处理不慎,仍是有恶化加重的风险。 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血腥之气传来,沈湘雪只觉呼吸加快,头晕目眩,额前也沁出薄薄细汗。 裴千衡的右肩处有一道自上而下的伤口,足有四寸之长,伤口边缘处齐整,只不过伤口或许是未能得到细致清理,从里向外有些化脓的趋势,形成一道小小的血泊。 大概是解开白纱的动作猛烈了些,血水开始朝外扩散,越聚越大。 沈湘雪连忙从一旁的架子上打湿了一条帕子,开始细细替他擦拭身后的血痕。 断线的血红玉珠沿着伤口边缘滴落,溅了两滴在她的袖口上,晕成两朵血花。 擦拭干净后,沈湘雪转身取药,由于人是坐直状态,她既不敢贸然让他卧下,也无法直接上药,便将药粉抖落在掌心。 随后,指尖轻点,捻起一簇便覆上他的伤口。 此刻,静坐榻上的两人,从外头瞧进去,朦朦胧胧,不辨明晰。 房中良久无言。 沈湘雪的指尖每一触碰到他的一处肌肤,都能感觉裴千衡呼吸一窒。 许是上药环节容不得忽视,裴千衡倒也是极其配合,对她不太娴熟且有些磨蹭的手法,倒也未曾责难。 “嘶——” 身前之人陡然绷直了身子,脖颈上的青筋突起,额上的汗也汇成一线,在滚落的那一刻,迅速滴落在沈湘雪的掌心。 分外滚烫。 沈湘雪陡然抬眸。 大概是这块伤口最深,即便是原先他尚可隐忍,如今却还是连心的刺痛。 她指尖稍缩,轻声道:“有……会有点疼。” 适才沈湘雪在榻前的烛台前多了盏灯烛,想着这般光线能更好些,此刻正好幽幽地打在两人身上。 “不过,这药极有利于伤口愈合。世子您暂且忍耐一下。” 裴千衡侧首,正好可以在身后落着两人的身影。 只见沈湘雪脖颈修长,仍是微曲着身子,用指腹轻覆上伤口,细长的羽睫在烛影下清晰可见。 便是轻如羽毛的手法,但他也还是能感受着痛感。 毕竟,当时他心中有数,若不兵走险招,又岂能这般让秦氏对自己心生愧疚。 虽是看上去严重,但却伤在右侧,不会有性命之忧。 更何况,原先他在军营中历练过两年,多少也是受过不少伤,早已视若无睹。 裴千衡唇角微抿,仍未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掌心攥住榻上的中衣,慢慢挤压揉搓。 无望在肆意蔓延,于沉静中崩裂。 随后,他看着烛影下的两个人影,挨得更近了些。 沈湘雪微微倾身,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伤口前,一下一下,轻如点水蜻蜓。 裴千衡身形微微僵住,只觉一阵酥麻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稍稍垂眸,只得瞥见沈湘雪的一截雪白清晰的后颈,身上一股淡雅的清香萦绕在侧。 好似丝绸一般在肌理滑过。 裴千衡抿唇,只是攥紧了手中的那节扳指。 沈湘雪朝向裴千衡胸口的伤口,专注地轻缓吹气。以前她也是这样替自己缓解伤势。 “这样……会好受些吗?” 沈湘雪倏然抬首。 房中的水汽蒸腾上来,分不清是室内太热,还是心中燥郁。 她的身子挨得很近,此刻恰好仰起,清浅的呼吸便点点喷洒在他肩胛处。 裴千衡垂眸,看着她此刻的唇色,似是比适才还要浓艳。 眼底的情绪在此刻悄然流动。 觉察到自己似乎有些逾矩,沈湘雪连忙撑起,将垂到面颊的一缕碎发别好,若无其事地侧转过身子。 她将一旁的纱布取来,开始小心翼翼的压住一角,沿着腰身缠绕。 只是偶尔在缠绕中不自觉指尖触上裴千衡的腰腹,觉得肌肤甚是滚

烫。 她清楚地知道,眼前之人是谁。 无论如何,自己总是不该再出任何错处,世子是决计不该有所牵扯,且需远离的人。 不过,大概今夜自己替他换药包扎过后,自己和他日后便可相安无事,过往一笔勾销。 虽说在国公府可暂时荫蔽,但只要自己留在上京一日,便有一日的危险。 沈湘雪将纱布打上结扣,忐忑道:“世子适才说,奴婢替世子处理包扎伤口,世子便将过往一笔勾销,可是如此?” 裴千衡目光投向他处,默了默,“不错。” 这个条件实在的太过轻巧,而裴千衡答复得亦是爽直,反倒是让沈湘雪觉得事情大抵不会这般简单。 沈湘雪连忙起身,不敢继续这般挨着和他对视,眼睫颤动,“奴婢斗胆请问世子,世子是何时受的伤?又为何不请郎中来及时医治,反倒……指明奴婢呢?” 事情可以发展得简单,却不能这般没有条理。 裴千衡脸上倒是未曾显露出讶然之色,指腹来回摩挲着,顿了顿,“你认为,我因何事受伤?” 这自然不好揣测,沈湘雪面上踌躇良久,终究不知如何应答。 适才在她替裴千衡上药之时,自己还曾无意之中瞥见他的其他位置,有几道早就结痂的疤痕,倒是不如这次的伤口来得狭长。 腊月原先便提起过世子的种种劣迹行径,若是遇上些仇家,想着掩人耳目,不被旁人得知,以维护国公府的声望,倒也是有这种可能。 只不过,事到如今,沈湘雪也并不知晓裴千衡为何要隐瞒此事,又何必多此一举。 沈湘雪面色有些惘然,“奴婢愚钝。只不过,奴婢入府当日,双膝不甚受伤。血流不止,血肉溃烂,整整高烧昏了三日才恢复了意识,虽是后来得以痊愈,但如今髌骨处仍时常作痛。” 她在府上得以捡回一条性命,已然是万幸,自然崔管事也不会多费心请郎中替她治愈腿上落下的隐患,将人救活即可。 沈湘雪仍旧记得,当时自己褪去喜袍,却仍旧被那群人抓住时的绝望。 众人大概是见她蓬头垢面,瞧不出什么姿色,又执意逃遁,便捆制住她的手足,弄伤了她的双膝,便随意将她打发去了。 往事如烟,如今想起也只觉不过轻描淡写,再也追忆不起那时的心境了。 “只是世子身份尊贵,伤势迟迟未愈,想来也是未曾精心料理所致,无论出于何事不便声张,身子总是自己的,若是任凭伤势这般反复,许是日后还会落下隐疾。” 满室寂静,裴千衡睫羽轻颤,视线缓缓落在她的身上。 裴千衡看着沈湘雪的神态,心底的平静逐渐又泛起涟漪。 裴千衡朝前走了两步,与她错开些距离,冷白的唇色抿出一抹淡红,语气沉沉。 “夜已深,你既是夜里识物不清,便退下吧,让程朔送你回清秋院。” 清秋院中的婢女大多两两居于一间,而沈湘雪和腊月的那间恰巧位于最边上,因此回去并不会惊扰到太多人。 更何况,沈湘雪早就双眸略显疲惫,也料想旁人此刻也都该歇息下了。 房中烛火未熄,是适才沈湘雪见腊月熟睡,特地留下的一盏小灯。 她推门而入,却见腊月早就在边上静静等候着自己。 沈湘雪心口猛然跳动起来,却又很快调整好情绪,噤声道:“你不是睡下了么,怎么会在门口?” 腊月见沈湘雪继续朝内走去,连忙摊开双臂,拦住她的去路,继续道:“阿雪姐,你不准进去!” 沈湘雪在腊月脸上瞧不出半分困倦之意,现在才回想起来,平日腊月睡得较晚,今夜怎会一沾枕头便睡熟,自己唤了几声都没有反应。 想来便是腊月故意装睡,实则等到沈湘雪离房之后,便在门口静候着她回房,随后好生逼问一番。 沈湘雪也只得继续道:“怎么了?不早了,我们先休息罢。” 腊月双手抱胸,浑然一副满不在意的姿态,倨傲道:“阿雪姐,今夜,可一点也不热哦……” 她眉心蹙紧,“你快说,你三更半夜的,去了哪里?” 小丫头到底还是幼稚,事事好奇。许多时候,沈湘雪也都是迁就着她,她想问什么问题,自己都会耐心讲解。 只不过,今夜去凌烟堂一事,定不能告诉她。 且不说腊月自己惧怕世子,便是她那口无遮拦的心性,怕是日后得罪了世子,便有些麻烦。 再者,腊月同样担心自己的安危,上次一事

,已然让她对自己愧疚了许久。 沈湘雪眸色微黯,“我,睡前发现身上的一枚香囊不知所踪,所以便想趁着无人的时候好好寻找。” 她丢了香囊一事,原本也便是真事。 腊月倒是机敏了一回,一下子戳破沈湘雪的说辞,“可是阿雪姐,你不是说你入夜后若无灯照射,很难看清物品吗?为何不明日再寻?” 昨夜她本就出去了一次,今夜亦是如此,行为本就古怪。 沈湘雪也料到腊月会存疑,她到底还是不会扯谎,也知晓自己大概是不好再搬出说辞证明。 忽而,腊月的眼睛亮了亮,语气忽然变得轻快起来。 “阿雪姐,你这个时候出去,不会是去偷窥府上家丁洗澡的吧?” 沈湘雪神色一紧,心像拉满的弓弦,“你、你一个姑娘家,是在何处听到这些的?这般不知羞……” 腊月抬手,不以为然地捏着自己的下颌,啧啧道:“这有什么?这个时辰本来便是呀,我不用去打听就知道啦。” “我没有。” 沈湘雪的坚决否认,此刻在腊月眼底,却是显得分外苍白无助。 “阿雪姐,虽说你我都对府上的世子印象不佳,想着日后尽快赎身出府,但到底还是来日方长,咳咳……反正咱们如今在府上,出府之前饱饱眼福,也算不枉此行呀。” 这小丫头究竟是在说什么? 沈湘雪不知该如何为自己洗刷罪名,只得咬紧牙关继续否认,“我才当值几日,对府上的一切还不熟悉,如何能……能找到家丁……的地方。” 见平日里对答如流的阿雪姐,今夜竟是在自己跟前这般惶遽,腊月开始对自己的分析能力感到莫大的认可。 她只是故意诈了阿雪姐一下,歪打正着,这下便可断定,阿雪姐才不会三更半夜出去找什么香囊呢。 腊月对此事更加来劲,越发好奇了,贼兮兮地凑到她跟前,轻声道:“那,阿雪姐,你今夜出去,究竟是去见了谁啊,怎么这般久回来?” 腊月抬眼,试图从她眸中寻找答案。 “我认识吗?” 净室、水汽、除衣、换药、相视……一瞬间,那些画面又开始在沈湘雪脑海中回旋。 沈湘雪掌心有些出汗,很快便避开了腊月的目光,故作镇定道:“没有,我今夜没去见人。” “是吗?”腊月蹑手蹑脚凑上前,满腹狐疑,“那……阿雪姐,你的脸怎么怎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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