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之巅,一丛明火耀耀升起,半团火莲开出了妖艳的花,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将周围景色照的通亮。火莲的两边,分别是一男一女,男的一袭白衣,端坐在火簇右边,正在包扎着受伤的右手。女的一身血裙,口唇煞白,半倚在雪松上,如同一朵失了颜色的雪莲。洁白的雪地上凝固着几滴鲜红的血,沿着血渍滴落的方向看去,绣满紫薇花的流衣裙上布满爪痕,看样子,这女孩应是刚经历一场恶战。可奇怪的是,肩膀上撕裂的流衣裙下并未见半点伤口,依旧是肤若凝脂。
一阵冷风袭来,女孩抖了抖肩,睫毛颤了颤,嘴中忽然开始碎念着什么,惊动了不远处正在包扎伤口的男子。
熟悉的女声伴着冷风传入了男子耳旁,那落在半空的手顿了顿,片刻后又开始继续包扎,似是什么事也不曾发生一般。
他的听力向来是极好的,即便是十分微弱的声音,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所以当那声音第一次在他的耳畔萦绕时,他便知道,是她的声音,是那个千年前坠入魔门女子的声音。
魔女清韵,真是许久未曾听到这个名字了。如今再听,倒是陌生了许多。不知故人再见,还剩几许昔日情分?
但想来应是不会再见了,即便她重新活了过来,她也应当恨他罢,毕竟,他站在了她的对立面,亲手将她逼入了绝境。
两千年了,整整两千年了,想不到白术依旧是那样的痴情,竟想着净化清韵尚留在人间的一丝残缕。只是……
不知不觉,萧景宸已经半蹲在了小清韵面前,为她理了理碎发,脸上看不出是忧是喜,只见他眉头紧皱,眼中布满条条血丝,浑然不似白日那个玉树临风的俊俏郎君。
小清韵向来警惕,只要感觉有人在自己周边,她便会打起十二分精神,进入防御状态。即便她本身没有任何攻击力,但出于惜命的心理,她还是会先发制人。可一只不会法术的妖怎敌那些神仙,终归是她异想天开了。
这四百年来,她受尽那些所谓的“师兄师姐”的折磨,在他们面前,她不过是个异类,是他们增进仙术的练手工具。从前,她总会听从师尊的教导,互相理解,互相体谅,可换来的依旧是那冷眼相待。所以,她决定将师父的想法发扬光大,所谓“互相理解,互相体谅”,便是让你将我所经历的痛也经历一遍,这样你便能体会我的痛处,进而在你伤害我时,想想你今日对我的所做所为我总有一日会一一还与你,这样你便能做到三思而后行了。
可愿望总是过于完美,相比之下,现实往往更为残酷。她每每反抗那些师兄师姐,遭遇的便是更加狠毒的对待。师尊表面疼她,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师尊真正疼的,是那丝寄住她躯体之中的游魂,她才是真正的清韵,而她,不过一个替身罢了。
这世界没有人可以寄托,便只有自己强大。她不能习武练剑学仙术,保护自己最好的办法便是防身,而防身最重要的便是要有一件适合自己的武器。她曾用过长剑,长鞭,但无奈她身形弱小,不好使唤,且此等兵器不利于藏匿,不等自己动手,敌人倒先发现,易将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于是思来想去,她想到了短刃,既方便携带又方便藏匿,最重要的是,适合近身搏斗,这样的兵刃,于她再合适不过。
“你这丫头,我冒死救你,你却恩将仇报?”
萧景宸走神不过半刻,脖子便和那冰冷的兵器来了一个亲密接触,想他堂堂妖王,一生战无不胜,就连天帝君清都未见得是他的对手,竟被一个孩子拿刀架着脖子,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好在清韵使刃使得十分灵活,未曾伤到他半分。在他靠近她的那刻,她便清醒过来,凭着自己不睁眼也能感知周围事物的异能,她清晰地辨别着他的方向和他的一举一动。她不知这人是何身份,是敌是友,还得探探才知。
她偷偷拔出自己藏于腰后的短刃,假装昏睡,待他放松警惕,她便使出绝活一举将此人拿下。攻其不备,投机取巧。如今,就缺一个“时机”。
奈何她短刃使得出神,也只适合近身搏斗,远程攻击,无异于以卵击石。就在她正为这件事发愁时,她明显能感到,他离自己越来越近了。这样好的时机,她怎能错过,她紧握兵刃,全身进入警惕状态,真是半分走神也走不得,只待他走到自己身旁。
可她不知,自她醒来的每一幕,男子均看在眼中,即便他稍有走神,亦是能轻易察觉她的动作。他不说破,只是想看她将做如何打算。
兵刃精准无疑地落在了他的脖子上,一分一毫也不差。但他却略有意外,不是因她如他所料地将那把短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亦不是因他救了她她却恩将仇报,只因她这般沉的住气,倒与千年前他所认识的那名女子有所不同。
刀刃架在脖子上,他也不急,只是轻轻笑道:“你这丫头,我冒死救你,你却恩将仇报?”
清韵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手中的兵刃紧紧贴住男子的肌肤,冷冷开口道:“你说你救了我,我凭何信你?”
这次,萧景宸没有再说话,他准备扬起受伤的右手以打消女孩的顾忌。无奈手还未动,女孩早已察觉了他的动作,警告道:“别动!兵器可不长眼,若你再乱动,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我可不敢保证。”
绝色的脸蛋上看不出一丝情感,真不敢相信这话竟是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他不知这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遇事才会这等警惕。最重要的是,他竟也不恼,任她将短刃架于脖上。
他对上她的双目,说话的声音显得极其温柔,“你这姑娘,倒是十分有趣,我若是有心害你,又怎会让你活着醒来?”
清韵愣了愣,终究没有放下那把抵在细肤之上的短刃,看着他,淡淡道:“我怎知等我醒来,你没有其他目的?”
她并非不信他,只是一个人在黑暗中生活太久,心中早已没有了阳光。自她出生起,身边之人总是各种嘲弄她,他们说,她是妖,不配与他们在一起,不配做师尊的弟子。他们说,一只妖还妄想成仙,真是出门没照镜子。他们说,一只没爹没娘的妖,定是灾星,出生祸害父母,以后指不定如何祸害天机阁。他们说,你除了给师门蒙羞还能做甚,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师门便清净了,我们也就解脱了……
她不是没有善良过,她也曾真心与他们交好,也曾不计较地用眼泪医治那些侮辱她的同门,可他们呢,肆意践踏她的真心,救命之恩换不回一个“谢”字。明明她见他们对自己的同胞是那样友好,怎轮到她这就变了呢?难道,就因为她是妖?可她明明不是妖啊……
往事在清韵的脑海中一遍遍闪过,她顿了顿,依旧是那冷漠清淡的模样,一颗心早已千疮百孔,纵然陷入万劫不复,便也不知何为疼痛。
利刃终是缓缓放了下来,她利落地收起兵器,低头,正巧看到了他受伤的右手,那一瞬间,她的眼角被微微打湿,但很快,又恢复了那清冷的眼眸,缓缓:“谢谢你救了我,只是为救一个不相干的人伤了自己,着实不值当,以后别干这种傻事了。”
萧景宸望着面前的女孩,不知怎地,竟有种想笑的冲动,堂堂一代妖王,竟被一个女孩做思想教育工作,说出去,委实好笑。可,一个人究竟受过怎样的伤,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妖族里像她这般年纪的女子,均是躺在父母的怀抱里感受父母的温暖,对着父母撒娇,大大的眸子里满是单纯,模样甚是可爱,全然不似眼前之人,浑身透着一股寒意,只想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本不关他事,他也无须多问,但这一瞬,话竟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心态却如此老成。龙族,好歹也是神界里最尊贵的族派,你虽是条杂龙,却也不至于混的窝囊。”
清韵笑了笑,眼角竟有了一丝泪痕,看不出她到底是喜是悲,只见她摇了摇头:“切莫胡说,我不过一只妖罢了。”
“妖?是谁同你这样说的?”萧景宸忍不住挑了挑眉,像是遇见了一件极有意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