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

李善音站在门口，一半在阴影的笼罩下，一半沐浴在春光中。春风乍起，吹拂少女层层叠叠的蓝色裙摆，如同河湾水波兴动，动态中的宁和之美在裙角绽放。她抬眼，很认真地思索道：“小黎？” 李善音脑海里闪过少年总是藏着几分傲然的笑颜，样子渐渐与面前的小狼重合，就连沉下脸暗暗盯着她的眼神也是如此相似。李善音不觉放柔了语气，“黎明的黎，是冲破黑暗的一缕希望，也象征着勇敢。”她弯下身，平视着小狼。可还没等小狼有什么动作，黄弟就一股脑从门外飞奔了进来，一把撞上李善音的小腿，逼得她后退了几步。李善音踉跄一下，站稳后视线下移。原来是黄弟咬了花雀的羽毛，被花雀扑棱着翅膀满院子‘追杀’，实在跑不动了，就躲到李善音身后。门口，花雀骂骂咧咧地挥舞一只翅膀控诉着黄弟的讨厌，虽然李善音听不懂，但是隐约能察觉到说得不是什么好话。不过看黄弟这一嘴的漂亮羽毛，被骂也是活该。李善音有些无语地看着围在她身前身后的两只活宝，一时头疼极了。银铃清脆的响声‘叮铃铃’地满屋子响起，比刚才的水壶声更甚。反着温暖阳光的银铃铛磨蹭着小狗黄澄澄的短绒毛，吊着的一个圆溜溜的实心坠子左右摇晃，每撞击到铃壁一下，就发出一点欢欣的响声。黄弟和花雀乐此不疲地玩着追逐游戏，最后撕闹在一起，裹成一个圆球，滚到室外去了。李善音看着转移‘战场’的两只小家伙失语一笑，转过头准备继续刚才给小狼起名的话题，却见它的视线竟然跟着黄弟到了外面去了，随着摇晃的银铃微微移动。李善音心下微动，但却没有点明，而是故意叫了一句，“小黎？” 然后就见小狼跟接受到了某种指令一般马上转过头来，歪着头看向李善音，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李善音掩唇轻笑，暗道这小狼似是能听懂人话一样，这就接受了它的名字，看来是很满意了。 “中午想吃什么呢？”李善音在脑海里搜寻着易于小狼消化的、它又爱吃的食物。黎疾反应过来后有些面热，覆盖着一层薄绒毛的狼耳泛出可疑的粉色。他无聊地摇摇尾巴，以此来掩盖自己的失神。漂亮饱满的大尾巴扫过铺得十分整齐的灰色被褥，乐此不疲地反复拍打着柔软的棉花被，似乎在消磨时间中找到了乐趣。李善音见小狼没有再搭理自己的意思，就自顾自道：“黎疾抓来的那只野鸡……” 尾巴‘唰’地一下僵硬住了。他自动捕捉到两个字，‘黎疾’。 “那只野鸡倒是越养越肥了，不如拿来给你补身体？”李善音故意打趣来吸引它的注意力，实际却没有这个打算。而院子外贴在花雀身边挑唆花雀和黄弟打起来的野鸡还没意识到危险，仍然和它的花大哥逍遥来去，俨然要狐假虎威当大王了。屋子里黎疾冷哼唧一声，尾巴也收回来。果然，她根本不在乎他。她不知道这野鸡成了精，最善逃跑，他追了一个山头，最后还是变成本体模样才一口将它抓住，害得他被塞了一嘴绒毛。而她竟然要将野鸡送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狼崽子。黎疾眼神从没有这么冷过，他想等伤好了就离开，不辞而别也好，同她道明也好。总之他不想留在这里了，到杏林或者荒海去，那里妖怪很多，等他吞噬了那些妖怪的金丹后，也会变得很强大。到时候他再来找李善音结契，用卑鄙的手段也无所谓。等他强大到可以击破琉璃眼的时候，他就可以操纵她同他结契。也未必需要心甘情愿……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圣人君子，他只是一只伏在阴暗处的卑劣半妖。黎疾低下头，堵塞的鼻子让他心情烦躁，他伸出爪子捂住脸颊，闷闷不语。吃完了饭的午后，黎疾闷闷不乐地跳下了地。中午的午饭不是野鸡。只见他视线里，那只当初害得他踩了无数泥坑的野鸡正吃饱喝足了，在篱笆底下晒太阳呢。 “咕咕咕” 花大哥，你瞧新来的这小子一点规矩也没有。见到你也不知道问好。吃饱喝足的野鸡雉墨方才在孔雀大战土狗一役中充当了狗头军师的角色，一时自信心爆棚。正好看见李善音捡回来的狼崽子溜达到门槛旁边坐着晒太阳，于是挑拨道。 “咕咕咕” 花大哥，它这

是不把您放在眼里。要不要小弟替你教训一下它？午后阳光催人犯困，花雀正打着盹呢，也没仔细去听自己小弟说了什么，就一股脑点点头，只盼望着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的野鸡快点去找些别的乐子，少来烦它。至于黄弟—— 快被一鸟一鸡叨秃顶了的黄弟趴在阴暗的角落里，恨不得看黎疾一口生吞了那多事的野鸡。说起来……黄弟看着趾高气昂地迈步走近小狼的雉墨，心颤了颤。它总觉得这小狼身上的气味莫名有些熟悉，但是又和那人的不完全一样。于是搞不明白，干脆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方便自己看戏。木质的门槛被踏得次数多了，生出许多木刺来，七扭八歪地横斜立在那里，倘若哪天有人粗心绊倒磕个跟头，可要被这些倒刺划个好歹。 ‘心灰意冷’的黎疾本着反正也待不了多久的念头，伏在了门槛前，准备把这些碍眼的倒刺清理了去。从前他化形为人的时候，视线里有青山白雪灿阳飞云。可是如今他只能维持着幼狼的身形，眼睛里就多出许多从前注意不到的地方—— 比如这危险的门槛，再比如已经长大了一倍的黄弟与长出新羽毛的花雀，或者…… 黎疾眯起眼睛看向扑棱着翅膀朝自己飞来的黑毛野鸡。几月不见，它体态愈发肥美笨重，羽毛也变得更加光滑靓丽。此刻，它竟然示威一般朝着他扑了过来。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前，黎疾甚至懒得对这挑衅的行为感到恼怒。他十分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站起了身子。迎着热烈的光，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便后退到屋里的阴影处。谁想到这一动作在雉墨眼里倒成了害怕退缩的表现，顿时士气大涨，‘咕咕咕’地加速跑过来，带起一阵暖风。可是出师未捷。只听得‘啪’地一声，雉墨就动不了。前一秒还威风凛凛的鸡大王，下一秒就被一只并不大的爪子死死按在地上，那力道越来越紧，越来越少的空气从它极速喘息的咽喉流通，它慢慢地失去了呼吸的能力。？？？雉墨还能活动的一只翅膀比划了几下，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咕……’ 微渺如蚊蝇的呼救声从它声带里挤出来，然后它就发不出一点声音。这场景叫它好生熟悉！雉墨费力地扭动眼珠，去看按住它脖子的始作俑者。那只本懒意洋洋的小狼已经转变了神色，灰白色的狼毛在春风中凛凛而动，一股子肃杀从小狼咬紧的利齿中透露出来。锐利的双眼不屑地盯着雉墨脆弱的脖颈，仿佛在思量要不要再用力一点把它脖子踩断。雉墨脑海里猛地回想起一个恐怖的角色。在那个漆黑恐怖的夜晚追了它一路，然后一脚把它踩在脚下，张开了它泛着冷意的牙齿。！！！是他？！雉墨被吓得差点当即咽过气去，心想它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又把自己的小命交到这个恐怖的大妖手上。它一动不动，显然是放弃挣扎了。黎疾冷哼一声，俯下头颅，张开牙齿。跳动的脉管就这么暴露在他眼前，滚烫的鲜血就在这下面流淌输送。他向下咬去。 “小黎！” 院门外，一声惊喊。黎疾停下动作，爪下力道松了几分。抬眼望去，出门归来的少女手里提着一个小盒子，拧眉看着这一幕。她跑过来，一把捏住小狼的后脖颈，责怪道：“竟忘了你是只狼，独留下你们在一个院子里！”李善音责怪自己的大意。是小狼刚才的乖顺麻痹了她的神经，忘记了眼前的家伙是嗜血食肉的，血脉里流淌到是弱肉强食的基因。若不是她回来的及时，恐怕这只野鸡就要折损在小狼的血口之下。尝了生血的小狼还会放过黄弟和花雀吗？李善音想起它撕咬螣蛇的那股狠劲就觉得后怕，要是它跑了出去伤了人怎么办？因此她脸色愈加阴沉，双目含着失望的愠色。黎疾没有反抗也没有辩驳，反而十分诡异地任对方抓住自己敏感的后脖颈。这里，原是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触碰的。现在黎疾把它的控制权暂时交给了李善音。他目光沉沉，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或许……

黎疾看着对他絮絮责怪的少女，心里泛起一股难以描述的痛快，仿佛是找到了最佳的冲突方式，以此来试探对方的态度。他只是想知道当他惹她生气以后，她还会继续收留他吗？他心底空落落的，任何一阵风都能穿堂而过，刺透他的看似无坚不摧的身体，在他筋肉血脉里横行。同时，也可以卷起一阵风暴，击溃他赖以生存的信念准则——没有人会包容一只半妖。就连他也厌弃的自己。因此黎疾没有任何解释的欲望，甚至懒得挣扎。他等待着无尽的谩骂与决裂的到来。那时候他就可以体面地告诉自己，是对方先撕破了脸，是她先不要他了。她以后可以养很多温顺的小动物，不会再有养不熟的狼崽子带给她危险；她也许会放下对妖的偏见，同一些真正温柔善良的妖交朋友，甚至结契，与她们一起读下棋，直到人间命尽，忘却凡尘，回到仙谷继续做她的神女去。她是已成圣的神女，凡间种种不过是因他而起的一场劫难，想必梦醒，她也不会挂怀。想到这里，黎疾忽地目光一滞，心头都空洞了几分。还未等他细细琢磨这抹突兀的感情，就忽被一股温热的气息扰乱了心神。只见少女把他提到眼前，鼻息交错，面颊相贴。她认真道： “看我不好好惩罚惩罚你。” 李善音鼓起的脸颊，好像池塘里游来游去的小金鱼肚子，气呼呼地十分可爱。她伸出拿东西的那只手用力点了点黎疾湿漉漉的鼻子。一阵清脆的铃声随她动作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