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端王惧内，陈留城人尽皆知的便是十年前，那时端王大婚不足一年，便有不长眼的下属向端王进献美女。 端王只是多看了两眼，端王妃一记眼刀扫过，那两个美女便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当即被退了回去。 扶绍说完，看向一旁的尚儿，他神情不明，似是挟带几分笑意，又带着几分令人难以察觉的试探。 夜风徐徐，吹动着两人的衣摆，于身侧交叠在一起。 关于端王惧内这一点，原中早已写明，因此尚儿并不意外，她静静听完扶绍说的，一抬头正对上扶绍的笑眼，然而她却读错了。 “端王惧内，朕可不惧内。”尚儿扭过头去。 扶绍挑挑眉，认同道：“是。” 洛引微微躬身，低垂着头，心中却不由有一丝欣喜，从前陛下对殿下动辄惩罚，而如今，帝后二人共同经历过生死，早已不似当初那般。 这一刻，他心中竟产生了一个有些违逆的念头，殊不知上元灯节那夜的事情，不是件好事呢？ 当然他不会将此话宣之于口，躬身送二人重新回到街上，便跟在二人身后步之遥的距离。 刚听了个虽然主角是她的故事，但在尚儿看来，却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正是意犹未尽，兴致正浓。 但很快她就发现，越往摘星楼的方向，讨论的声音也越多，不时有“陛下”、“殿下”、“帝后”等字眼钻入她耳中。 这就很叫人有些难为情了，倘若一开始那说先生所讲，有很大一部分与事实不符，尚儿便也就没有很强烈的代入感。 但她和扶绍现在已经到了走五步必须听到有人提起，走十步更是有人艳羡的程度。被如此高密度的提起，就令她逐渐开始有些赧然。 她向一旁张望了一会儿，随即拉着扶绍走进左手边卖首饰的小店，一进去便听到两个姑娘在谈论帝后二人如何如何琴瑟和鸣，吓得尚儿立刻又将人拉着走了回来。而后又看见右边有一家卖竹叶糕的小摊，刚要靠近，便听那摊主大声吆喝了一句：“卖竹叶糕嘞……夫妻吃了保证甜蜜如帝后嘞。” “我……我明天要下令。”尚儿红着一张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扶绍看向她，面上同样有些红润：“不准在议论此事，我懂。” 尚修缙执政期间，勤勤恳恳多年总算是为女帝博了个好名声，因此即使从前原身再怎么荒唐残暴，她的劣迹始终没有传到百姓耳中。 再加上上元灯节那件事，就发生在百姓眼前，虽最初朝廷有限制百姓私下讨论，但后来不知怎么的，这件事就开始往帝后感情的方向一发不可收拾。 尚儿拉着扶绍转了个方向，往人少的路上走去。 待走出一段距离，行人渐渐少了，果然也很少听见了。 可这条街店铺很少，光线便暗了下来，全靠天际间悬挂的那半轮月的月光照亮，但尚儿却觉得这般更有一种安全感。 扶绍始终被她拉着，走在她身后一步的距离，现下见她脚步慢了下来，便迈出一大步走到她身边。 “陛下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听见身边人讲话，尚儿侧过头看去，他微垂着眼瞧他，月光透过他鸦羽般的睫毛，那双瞳子中似有光一闪而过，华丽炫目。 眼前的人正是由少年至青年的时期，下颌比初见时更加清晰，微一蹙眉，便会给人一种凌厉之感。 但在她面前，他永远给她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尚儿看着他，摇了摇头：“不知。” “你看那边的府邸。” 尚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远处的府邸正坐落在这条街的尽头，府门高大宽敞，一条高挂的匾额厚重，却看不清其上的字迹。倒是门前高高挂起两盏泛着黄色光晕的灯笼，于夜风中微微拂动，地上那两个黄色光圈便也随之摇晃起来。 而在那两盏灯笼之上，各有一个硕大的“端”字，证明此处为端王府。 尚儿有些诧异，没想到竟误打误撞到了端王府。 “陛下想不想知道端王和端王妃为何于宴前争吵？”扶绍静静看着尚儿，似是笃定她会好奇。 但尚儿却在心中暗自想，扶绍怎么这么八卦，但…… 一向宠妻的端王，到底因为什么竟同王妃吵起来？ 尚儿迟疑道：“你我悄悄出宫，贸然登门端王府，怕是不太好吧？” 只见扶绍勾起一边嘴角，胸有成竹的道：“陛下放心，臣定不会叫人察觉。” 片刻后，尚儿惊魂甫定的趴在端王妃卧房的屋顶，心脏狂烈的乱动，她一把将扶绍捂在她嘴巴
上的手拉掉，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成想，他们竟是不走寻常路进的端王府。 端王府内，因着前院设了宴，府中大部分的下人都聚在前院忙碌，因而二人这一路行至端王妃院前时，竟未惊动一人。 倒是王妃院子周围，看护的护院竟有十几人，二人在护院们眼皮子底下潜入院内，毫无察觉的落在屋顶上时，这让尚儿再次意识到扶绍轻功厉害。 不过……尚儿有些好奇端王妃一个弱质女流，需要这么多护院看护？ 扶绍轻轻拔下尚儿面前的一片琉璃瓦，示意她向里面看去。 尚儿心跳还有些剧烈，凑过去向下看去，房内安安静静，一个穿着雍容的女人正坐在妆奁前，独自卸着钗环。 一旁侍立的小丫鬟每每想要上手帮忙，却都被她避开，小丫鬟一时有些无措，良久后，便干脆放弃挣扎一般，站在远处不再动。 “现下几更天了？”妆奁前的女人淡淡出声，声音中夹着丝哀愁。 “回王妃，现下戌时一刻了。”小丫鬟福了下身子答道。 端王妃正拔下簪子的手微微一顿，就听那小丫鬟继续道：“想来前院宴席正热闹，王爷说了，您要是想通了，可随时前去。” “多嘴！”端王妃从镜中瞪着她，丫鬟连忙缄口，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 见状，端王妃也自觉自己方才吓到了她，将目光移开，再开口时语气和缓了不少。 “你先下去吧。” “是。”小丫鬟躬身一礼之后，轻手轻脚的退出了卧房。 房门刚刚被阖上不久，便又从外面被人推开，端王妃眉心轻轻皱起，似是有些不耐。 “我不是说下去……” “王妃安好。”一个婆子端着碗盅入内，福身一礼。 端王妃半侧过身子见到来人，面上神情稍缓。 “赵妈妈，深夜前来，可是有事？”王妃一眼看到婆子手中的东西，却是没有主动问起。 尚儿这才看清了端王妃的面容，相较之前宫中一见，今日似是清减了不少，她眸中透出淡淡愁绪，倒给她增添了一份柔美之意。 “老奴哪敢有什么事，皆是得了王爷吩咐，王爷记挂王妃近日身子不适，吩咐特炖了血燕，请王妃品用。” 说着，婆子将手中的小盅捧到端王妃面前。 “这血燕中特意加了牛乳，是王妃喜爱的，王爷特意叮嘱的。”说着，婆子伸手将盖子揭开，一阵热气滚出，带出一阵浓郁的奶香。 “霄儿呢？”端王妃没有多看那碗中半眼，直直盯着面前的婆子，一句话说出，眸中竟带了几分泪光。 婆子丝毫没有意外王妃的反应，只将头埋的更低，开口却不见惶恐：“王爷吩咐王妃好好养着身子，世子在，王妃难免要分神照顾，王爷也是为了王妃着想。” “要我好好养着身子？”端王妃像是听见什么笑话，笑出了声，眸中积蓄的泪水却簌簌而落，“他把我的儿子抱走，囚着我，逼迫我！还叫我如何能好？” “王妃慎言！”婆子冷下声音打断道，“王爷对王妃的心意谁人不晓？王妃怎可这般践踏王爷一片真心？！” “践踏？这便算是践踏了？”王妃抬起素白的手抹掉颊畔的泪痕，而后一把将那碗盅推到地上，白色瓷器应声碎裂，碗内乘着的血红的东西泼洒了一片，瞬间红了一片，这般看来竟有些惊心动魄。 “你！”婆子猛然抬头，却迎上一记耳光。 手拍在面皮上的声响更甚过那瓷盏破碎的声音，而后是女人带着怒意的道：“你记着，这般才算做践踏！” “来人，”王妃手垂在身侧，有些微颤抖，门外有两个守卫应声推门而入，听候吩咐，王妃侧过头，掩盖自己的失意，“赵婆子以下犯上，带下去赐二十板子。” “王妃！王妃！”赵婆子终于慌张了，她伸出手欲拉住王妃衣角求情，但就在她快要碰上那片织金绣锦的衣角时，便被人抽了回去，“王妃，老奴可是伺候王爷的老人啊，您怎可……唔……” 后面话没说完，赵婆子便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巴，拖了出去。 “王爷如今已经疯魔，妾身不愿王爷执迷不悟，更不愿我的霄儿涉险，今番你领了罚，回去烦请将话带到，倘若王爷不听，今后便当妾身死了罢！”端王妃抬声向外面道。 女人的声音停下，院中紧接着响起板子拍在皮肉上的“啪|啪”声音，在这寂静的夜中，竟有些清脆。 而屋顶上两人在听到端王妃的话后，不约而同的侧过头，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样的诧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