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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八章 夏日炎炎,风雪路远 (1 / 5)

初日照高城。

叠嶂,董画符,范大澈,选择了后撤。

宁姚,陈三秋,晏啄继续留在原地。

陈平安返回他们这边,换上了一张中年汉子的面皮,先帮着陈三秋、晏啄盯着点战场形势,偶尔开口提醒一句。

相较于必须言之精准的范大澈,与陈三秋和晏啄言语,陈平安就要简明扼要许多,细微处的查漏补缺而已。

更多是一些飞剑轨迹、落脚处选择的建议,一种快速复盘,争取从好变成更好而已。不是喝惯了酒,成了要好朋友,陈平安就会不把这两位金丹境剑修当回事,事实上,陈平安的凝神观战,观摩陈三秋和晏啄的出剑,获得了不少裨益。

然后陈平安就去找范大澈。

范大澈见着了汉子面容的陈平安,有些无奈,跟陈平安敌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祖坟不是冒青烟,是滚滚黑烟,棺材本压不住。

无奈之余,范大澈也很感恩,如果不是陈平安的出现,范大澈还要手忙脚乱很久。

陈平安蹲下身,抛给范大澈一壶竹海洞天酒,笑道:“记得念我的好。”

董画符说道:“用范大澈的钱,买下的酒水,回头再拿来送人情给范大澈,我学到了。”

陈平安假装没听见,往身上贴了一张黄纸除秽符,帮着祛除那股血腥气。

叠嶂笑问道:“去别处捡钱了?”

陈平安点头道:“随便逛逛。因为担心帮倒忙,给人招来暗处某些大妖的注意力,所以没怎么敢出力。回头打算跟剑仙们打个商量,独自负责一小段城头,当个诱饵,愿者上钩。到时候你们谁撤出战场了,可以过去找我,见识一下大修士的御剑风采,记得带酒,不给白看。”

董画符摇头道:“那我不去。”

叠嶂笑道:“我也算了。”

范大澈发现陈平安望向自己,硬着头皮说了句实诚话:“我不敢去。”

陈平安笑眯眯道:“大澈啊,人不去,酒可以到嘛,谁还稀罕见到你。”

叠嶂和董画符几乎同时起身,继续去往南边城头。

范大澈也想跟着过去,却被陈平安伸手虚按,示意不着急。

陈平安说道:“与这些朋友并肩作战,是不是觉得压力很大?好像给他们帮忙一次,就拖了后腿一次?”

范大澈点了点头。

陈平安笑道:“有了这么想的念头后,其实不是坏事,只不过想要更好,你就该压下这些念头了,范大澈,别忘了,你是一位龙门境瓶颈剑修,如今还不到三十岁。知道在我们浩然天下那边,哪怕是被誉为剑修如云的那个北俱芦洲,一位早晚都会跻身金丹的剑修,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个年轻俊彦吗?”

陈平安指了指自己,“不是浩然天下有我这么个人,浩然天下就都是陈平安这样的人。与你我差不多岁数的山上同龄人当中,只说杀敌的斤两,比我更好的,当然也会有,应该还不少。但是比我不如的,很多,极多。”

陈平安缓缓说道:“在我的家乡,东宝瓶洲,我走过的很多江湖,你范大澈若是在那边修行,就会是一个王朝举国寄予厚望的天之骄子,你可能会觉得以前我经常开玩笑,说自己好歹是堂堂五境大修士,是调侃是自嘲,其实不全是,在我家乡那边,一头洞府境妖族、鬼魅,就是那当之无愧的大妖,就是惊世骇俗的厉鬼。你想想看,一个先天剑胚的金丹剑修,可能也就三十来岁,在宝瓶洲那边,是怎么个高高在上?”

范大澈点点头,“以前没想过这些,对于浩然天下的事情,不太感兴趣。从小到大,都觉得自己资质算凑合,但是不够好。”

陈平安笑了笑,摊开两只手,双指并拢在两端点了点,“我所说之事,范大澈在宁姚陈三秋他们身边,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错,是一种极端,范大澈在我家乡那边,好像可以仗剑敌国,是另外一个极端。自然都不可取。”

陈平安收起一手,一手握拳,在先前那条线的中间晃了晃,“事情可以有那极端,无法避免,但是一位剑修的道心,应当落在此处,岿然不动。身外事,往大了说去,就真的只是身外事,很难被我们完全掌控,可是修道之人的本心,永远只是你我手边事,近在咫尺,是可以随时随地磨砺精进的本家功夫。人身小天地,于天地不过是立锥,可是人心包罗万象,能够比天地更高更大,尤其是剑修,思虑所及,飞剑所至,身心性命皆自由。这句话,我觉得很对。与你手上这壶酒水,一起白送你了。”

范大澈眼神澄澈,痛饮一口酒水,擦了擦嘴角,沉声道:“陈平安,这些话,如果是你以前与我说,我兴许就只是听得一个明白,但是未必真正听得进去,现在不一样,我懂。”

陈平安微笑道:“其实都一样,我也是吃过了大大小小的苦头,走走停停,想这想那,才走到了今天。”

范大澈沉默片刻,突然好奇问道:“与酒水一起送我的那句话,是哪位圣贤高人说的?我越琢磨,越有道理。”

陈平安伸出手心摩挲着下巴,“大澈啊,你这小脑阔儿不灵光就算了,咋个眼神也不太好啊。”

范大澈笑着起身,使劲一摔手中酒壶,就要去往陈三秋他们身边。

不曾想陈平安一个伸手,抓住空酒壶,起身大骂道:“小小龙门境剑修,在堂堂二境大修士面前,装你大爷的豪杰气概,酒壶不要钱啊。”

范大澈有些心虚,快步离开,只是忍不住转头,看到那个二掌柜,歪着头,手指抵住鬓角那边,然后缓缓摘下一张伪装面皮。

范大澈问道:“陈平安,就是忘不了她,我是不是很没有出息?”

陈平安将那张朱敛打造的面皮收入袖中,笑道:“只说痴情种痴心一事,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范大澈疑惑道:“当初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你不是这么说的啊?骂得我狗血淋头。”

神色萎靡的陈平安取出养剑葫,喝了口酒,笑道:“没力气跟你讲这里边的学问,自己琢磨去。还有啊,拿出一点龙门境大剑仙的气魄来,公鸡吵架头对头,剑修打架不记仇。”

陈平安其实已经不再担心范大澈的情伤,范大澈在他们这边好像修行、言行都不出彩,但是陈平安可以笃定,范大澈的修道之路,可以很长远。陈平安当下比较忧心的,是怕范大澈听过了自己那番道理,知道了,结果发现自己做不到,或者说做不好,就会是另外一种麻烦。

一个道理,不曾知道,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否定,知道了并且认可,就是一种肯定,做不到,是一种再次否定。

一般来说,到了这一步,就是那个道理走到了绝路,走到了心路上的葬身之地,尸骨无存的那种。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与此道理类似的一连串学问,都会跟着死亡,会一死一大片。

不曾想范大澈说道:“我若是接下来暂时做不到你说的那种剑心坚定,无法不受陈三秋他们的影响,陈平安,你记得多提醒我,一次不行就两次,我这人,没啥大优点,就是还算听劝。”

陈平安笑道:“好说。”

范大澈最后说道:“那你也听我一句劝,这场大战有得打,不差这几天半个月的,你先好养伤再回城头,不然一直这么继续下去,到了将来需要我们离开城头奔赴战场的时候,你很难恢复到巅峰。你是我的护阵剑师,你就算不担心自己,也好歹担心担心我的这条小命,以后还想不想喝不花钱的酒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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