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叔坚屏气凝神,隐约之间,已有几分大家风范,“有请老祖出拳!”
崔瀺突然没来由叹息一声。
光脚老人一步踏出,一拳砸去。
粗朴无华的一拳,打在了孙叔坚的额头上。
根本来不及阻挡老人的孙叔坚,瞬间倒飞出去十数丈,躺在血泊中,四肢抽搐,七窍不断有鲜血涌出,濒死之际,这个心比天高的年轻武夫,瞪大眼睛望向天空,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不解,不甘和愤懑。
粉裙女童捂住眼睛,不敢看这一幕。
青衣小童咽了咽口水,瞧瞧,可不就是一拳打死人?
二楼崔瀺出声问道:“为何要如此?”
老人转身跃回二楼檐下,“这种人根本不配学我拳法。”
既然人已死,虽然多少有些惋惜,有望八境甚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纯粹武夫,是一颗不容小觑的重要棋子了,但是崔瀺很快就放弃这点情绪,人都死了,多想无益,好在是别人地盘,不用他收尸。
崔瀺好奇问道:“杀他又是为何?”
老人坐回板凳,“不是给你看的,是给楼下那个家伙看的。”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崔瀺低头望去。
一楼竹楼外,站着一个脸色难看的少年,正在仰头朝他们望来。
不过少年始终没有说话。
气氛极冷。
片刻之后,老人没有起身,少年也没有离去。
崔瀺觉得有些无聊。
哪怕楼底下那人,是另一个自己的先生。
但是崔瀺对于这些,实在提不起兴致,如果不是某人还有可能回到人间,既然神魂对半,身躯都已分离,那么对于自己已经没有半点裨益的泥瓶巷陈平安,崔瀺不介意送这少年一程,碍眼不说,还有可能会生出诸多变故,这让习惯了掌控全局的崔瀺很不喜欢,至于“少年崔瀺”的大道如何,是否会因此受挫,终身无望重返巅峰,管他国师崔瀺何事?
终究是两个人了。
老人坐在竹椅上,冷笑道:“怎的,你小子嫌弃老夫滥杀无辜,要为那个死不瞑目的家伙,跟老夫讨要公道?”
陈平安走到那具尸体旁边,蹲下去,发现已经死绝了。
陈平安轻声道:“我不知道你为何而来,我也不知道他为何杀你,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帮你下葬了,以后若是知道你的家乡,尽量帮你的尸骨落叶归根。”
既是说给死人听的,也是说给二楼两人听的,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老人骤然之间一声暴喝,脸上流露出怒极之色,狰狞恐怖,气势如虹道:“世上好人万万千,如我这般的纯粹武夫,天底下屈指可数!世上修士何其多,你以为登顶之人,会分什么好坏善恶?!陈平安,你跟老夫是学练拳,还是学做人?!”
陈平安站起身,招手让青衣小童过来帮忙处理后事,望向二楼,说道:“只学拳!”
老人站起身,开怀大笑,“好好好!何时练拳?”
陈平安默然走向竹楼,登上楼梯。
老人转身走入屋子,“有事只管喊我。”
“你放心。”
崔瀺则转身走向楼梯,斩钉截铁道:“不会的!”
老人脚步微微停顿,很快就大踏步跨过门槛,大门砰然关闭。
崔瀺在楼梯口子上停步,陈平安走到一半,见他没有让出道路的意思,就停下身形。
这位儒衫老者居高临下,望着少年,微笑道:“以前在尚未下坠破碎的骊珠洞天之内,就数你陈平安最可怜,气数单薄,几近于无,所以只能与一切机缘擦肩而过,沦为其他人的鱼饵。
如今没了这些玄妙禁制,甚至还有点否极泰来的意味,那么天上掉下这么大一个馅饼,就好好接住,死死接住了,手被砸断,腿被压折,就是用嘴巴叼得牙齿尽碎,也要拼尽最后一口气去争取,死死拿住喽!”
崔瀺往下走,说道:“这些话,是替那个老家伙说给你听的,他从来就不喜欢好好说话,做什么说什么,都是一副天经地义的德行,其实挺讨人厌的。如果是我自己,这次根本不会来见你。你的生死,如今其实已经不重要了,这你得感谢齐静春,我那个师弟。当然,如果你陈平安自己不争气,齐静春就死得冤枉了。”
说到这里,崔瀺笑意复杂,“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我的眼光比杨老头要好,但是比齐静春要差。”
最终两人擦肩而过,各自稍稍侧身让出道路。
在那个时候,崔瀺微微停步,悄声道:“你知道你这辈子最凶险的时刻,是哪一次吗?”
少年几乎同时放缓脚步。
崔瀺低声道:“是某位‘好心人’要送给你的那串糖葫芦。你如果当时接下了,万事皆空。”
陈平安心中震惊得无以复加。
许多往事走马观灯,历历在目。
国师崔瀺继续往下走去,当他跨出最后一阶楼梯的瞬间,身影消散,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