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两日,陶国安接了陶姜回来,可庄昭华却怎的也不肯再让庄秀回陶家,陶姜拿了为庄秀收拾箱笼做借口,又引来庄昭华的一车话:“她本就是孑然一身的寄住在陶家,哪里有什么箱笼。”
庄秀初来陶家时,确是薄衣素衫,可黄氏待她如陶姜不差多少,这几年下来,四季衣裳首饰,画的笔墨纸张,焦桐琴都备了一把,更遑论每月的月钱,过节时特制的金瓜子,银铃铛,零零总总攒下来也算是小有家财了。
陶姜还想再说,倒被庄秀拦了下来:“我也是有自己家的,母亲愿意接我回家,我很高兴。”
放在以前,陶姜信,但是如今这母女俩对面都像眼中没人似的,她怎么放心庄秀这样回了家,还是陶国安发了话,许庄秀回家服侍母亲几日,待风平浪静后再接她回来。庄昭华不置可否,庄秀如今就像个空心人,自然也无二话。
陶姜回了京城,又进了自己的东小院,庄秀回了家,拂尘也不知流落何方,含山郡主忙着外面摆布耳目,按着父亲的意思,这事儿未决之前也瞒了黄氏,省的她牵肠挂肚,陶姜满腹心事,怅然四顾下竟没人能诉说,一日沉默过一日。
她这日将庄秀屋里爱用的,能用的俱收拢起来,又着意填补了好些,在一旁陪着造册的红裳笑道:“庄秀姑娘又不是出嫁了,早晚还得回来住呢,姑娘这样收拾,倒像是她再不回来似的。”
陶姜听了这话,呆了一瞬,是啊,她为何觉得庄秀再回不来呢?
红裳又道:“姑娘怕庄秀日子过得简薄,挑些随身的玩意儿送去就好,这样大宗小件,人家还以为咱们赶客呢。”
陶姜点点头,道:“那只挑些要紧的先送去,大毛的衣裳也不能少了。另外再跟宝珠要几匹厚实的衣料来,也不必是绸的锦的,说是我要送庄家的。”
见红裳不解,陶姜闷闷的道:“庄家早已落魄,如今跟着两房老仆挤在两进的院子里,那些衣料就让庄秀赏人吧。”想了想,又将中秋里还打剩下的金银裸子包了一包,藏在给庄秀的大毛衣裳里。
银票她不敢送,怕庄昭华知道了甩到她脸上来,可这些个小玩意儿被搜到也应该无妨,庄秀再陶家几年吃喝享用惯了,与那些老仆又不相熟,还不知道怎个难熬呢,也盼着能看着这些衣料,打赏的份上,尊重善待她几分。
陶姜如此做派引得红裳心里生疑,前几日在温泉庄子上姑娘和含山郡主等人就有些反常,连着两日不许她们身边侍候,期间二爷又来去匆匆了一回,若说其中没鬼,她再也不信的,可哪有丫头盘问姑娘的道理,她只得向青禾暗暗打听。
青禾笑道:“我琢磨着,该是庄秀姑娘和含山郡主置气了吧,姑娘不想咱们看笑话,才远远打发了咱们。”
红裳问道:“记得我侍候庄大士的那晚,是你跟在姑娘们身边的,你就没听到什么?”
青禾摇摇头道:“没有啊,倒是也挺怪,姑娘和含山郡主泡着温泉好好的,庄秀姑娘跑了来,姑娘就打发我出来守门了,到底也没听着说了什么。”又咕哝了一句:“庄秀大姑娘也是.......含山郡主多爽快的人都顶不住,倒让咱们姑娘在中间做和事佬。”
青禾半真半假的说着,红裳虽还有不解,到底也问不出所以然,只皱了眉头道:“昨儿个梧少爷来看姑娘,我瞧见姑娘扯着梧少爷的袖子掉眼泪来着。”
青禾马上问:“为何?”
红裳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罗袜又锁了一层边,道:“姑娘见我进来都收住了,只我门外听了一句,说什么哥哥辛苦举业,做妹妹只怕日后拖累什么的,这哪里像是姑娘说出的话,我看梧少爷也受惊不小。”
青禾愣愣呆了一会儿,手里握出一层汗来,想着姑娘那日与她说的话,心中七上八下,可姑娘不许她说,她对着亲姐妹也不能开口,只想着含山郡主第二日清晨出了庄子,带回来二爷,可那与她同行的高个破相女子再也没回来过。
话说陶梧让“多愁善感”的陶姜惊了,半晌后自以为想通了此节,定是庄秀姑娘突离了陶家,含山郡主几日不上门,妹妹都闲出心病来了,爱妹如命的陶梧这日便请来“灵丹妙药”,将许子扬引至房,再三嘱咐:“她几日都未曾笑过,你若还拿老气横秋的话来惹她,可吃我几个拳头!”
许子扬也是急的不行,听陶梧所述,陶姜竟是个邪入少阳,气结郁思的症候,说来他族中也有这么一位女子郁郁寡欢,少言多思,进而茶饭不思,病榻上没两年也就去了。他越想越愁,若能换得陶姜放开怀抱,让他攀树做耍,执着九方说都行,怎会再提些生硬迂腐的话儿。
红裳引着陶姜来到陶梧的房门口,为了给陶姜一个惊喜,两人都还瞒了她,陶姜未见着许子扬之前,还真当哥哥有事儿唤她,末了腿还没迈进们,刚一打照面,到姜脚下就转磨子,想要立时离了此地。
她只见他俊雅翩然,不染世事尘埃。
他只见她弱不胜衣,眉间一丝轻愁。
一个心中有愧想着急走,一个着实担忧却不知如何开口,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竟一时都没了话。
陶梧见了此景,叹了一声,我妹妹果然被生生闷坏了,她素日里见着了许子扬,哪回不是晕晕娇靥,妙语连珠,如今这呆呆的模样许子扬常有,她确是没有过的。忙伸手将妹妹携进房内摁在座椅上,冲着红裳使了眼色,让她退下了,又一拍脑袋道:“我还藏了块普洱茶砖呢,今日贵客临门,我去看看有没有些砖沫子掉下来,也好拿来款待。”
最爱凑话的陶姜也没理他,陶梧只得自己呵呵笑了两声,向房里间走去,离开之前倒狠狠瞪了许子扬。
许子扬看姜郁郁不乐,想着关节莫非真在庄秀身上?她们自小同吃同住,感情深厚非常人能比,姜年纪又小,家境富贵,从未经历人生七苦,对风流云散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有的,还需好好开导了她,便索性开门见山道:“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便是父母,亲。兄弟日日处着,也有见不到的一日。”
陶姜低头不言,许子扬又道:“也正是因着人生有限,变化无常的缘故,才教着世人珍惜当下,往日不可追,来日犹可期。”
一句往日不可追,来日犹可期将陶姜打击的七荤八素。
她做下的错事已成定局,不可追回,可她的未来又在哪儿?钱顺泰的事一日不落下,她便惶恐一日,若有一日真相大白了,她可会连累父母兄弟?陶国安官场上谨小慎微十余年,可会因她而饱受诟病?陶梧日夜苦读造学,可会因她在同好中再抬不起头来?还有她的母亲,可会因她被指责教女无方?族中的姐妹可会因为她姻缘受阻?
往日已不可追,来日却也没甚期待。
她看了一眼许子扬,多好的君子啊,可会以为在与她议亲而背上骂名?
许子扬见她泫然欲泣,心中抽痛,急道:“可是我说错了,惹你难过了?”
陶姜掏出帕子拭了泪,轻声道:“没有,我害怕有朝一日做错了事,闯了祸,会连累许哥哥。”
许子扬松了一口气,笑道:“真是个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你能闯什么祸来。”
陶梧取了茶叶来,听了这一句也笑道:“你顶多是跟哪家的姑娘拌了嘴,伸手将人家打了,咱们上门道歉陪了汤药费即可,哪里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值得你这里东想西想。”
陶姜闷闷道:“若是有一日我名声不好呢,外面都在议论我呢。”
陶梧和许子扬听了,又是一阵轻笑,陶梧道:“你名声可好的很,玉翠山为祖母祈福就有个孝名,及笄之日皇后又亲赐了金簪凤冠,这京城之中哪有别府的小姑娘和咱家怀瑾并肩呢。”
许子扬笑了一阵,倒记起一件事儿来,想着这事确与名声,与陶家有关,便道:“我记得府上大姑奶奶是嫁到长泰伯府的。近日那长泰伯府的世子钱顺泰闹了一出,很不好看相,你们是否耳闻?”
陶姜一听长泰伯府,心跳漏了几拍,屏住了呼吸。
陶梧不屑道:“那家人行事毫无章法,咱们房里早和他们断了亲了!”
许子扬闻言松了一口气道:“如此甚好,贵府的姑奶奶如何我不知道,只那长泰伯世子跟人喝酒赌博,又在......楼里与人打架,名声极坏了。”
许子扬本想说花楼,碍着陶姜在场便又含糊过去,陶梧见他面色尴尬,倒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少年好色慕艾,平日里再老成也对这些风流韵事极好奇的,他挤眉弄眼问道:“何时.......打架的?”
许子扬笑道:“我本不该知,可你们也知道我有个御史亲戚,为了这事还亲去查了,想要弹劾长泰伯管教不严,世子德不配位,该是七日前,那日恰巧小雪的节气。”
陶梧啧了一声,放下不提。
陶姜手脚微微发抖,若不是死命撑着,牙齿都要打起摆子来。
小雪前一日,钱顺泰命丧在温泉庄,她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