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姜一场好睡,再醒来时已不知何时躺在了石床之上,身上盖着毛毡,耳边隐有爆炭之声,她慌忙坐起身,见石洞中空无一人,暗道:“那无赖终于熬不住自己下山了,可怎么也不说一声。”正纳闷中,洞口传来男声:“你醒了。”却是外出的华明澜回来了。
陶姜眉头一皱:“现在什么时辰了?”
华明澜答道:“午时已过,我附近转了转,山路难行,估计来接应你我的人还困在山下呢。”
陶姜闷闷不乐,垂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华明澜将拎在手中的猎物随身扔在炭火旁。“身负重伤”又“附近转了转”的武安侯收获颇丰,野鸡肥兔早已收拾干净,他犹嫌不足:“可惜没酌味的材料,不然这野兔和山鸡配上香料和山花蜜一烤能香飘十里,明沦最贪这一口。”又对陶姜似笑非笑:“我那小弟没有姊妹,倒是将陶姑娘当姐姐一般,可惜他因拾宝阁一事还在反省未曾随王伴驾。”
陶姜假装没有听到“拾宝阁”,默默从荷包里掏出一物朝对方兜脸扔去,华明澜耳聪目明,一扬手便将那物拢在掌心,却是一个琉璃瓶子。他打开盖子闻了闻,失笑道:“你居然随身携带盐巴。”
还是上好的桃花盐,一般的大家闺秀荷包里会放火折子,伤药和桃花盐吗?
陶姜不愿兜搭他,直到他要用一根树枝将山鸡串起来,才出声道:“你做什么?”
华明澜将手里的物事颠了下:“当然是串起来。”
陶姜急道:“这种杂木遇火难免焦朽,不若竹木清香,距这洞口十几杖外便有小片竹林。”
华明澜失笑:“陶家小姐,我们是避难于此而非踏青游玩,不如便宜行事,还是将就些吧。”
陶姜不解:“竹木近在眼前,为何还要将就而不物尽其用呢?”
华明澜决定不理会这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想陶姜没等到他回应,便自行向洞外走去。华明澜有点头疼,本以为这丫头遇事冷静狡黠识大体,却不想任性起来如此执拗难缠,他瞟了眼陶姜脚上的暗金纹羊皮小暖靴,只怕她行不过一丈远便浸湿了鞋子,只得将陶姜赶了回来,认命得去寻那竹木。
华明澜手脚利索,找到了竹林,不多时便将削好的竹棒拎在手里,又单肩扛了两个大的竹筒,他领略了陶大小姐的“矫情”,生怕她看到了竹签烤肉,又想起来什么竹筒煮水,省的又赖他再走一趟。回来的路上鬼使神差般又掏了个野鸡窝,他一去一回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不想陶姜也未坐等白吃,已将那山鸡野兔斩了小块,细细抹上了盐粒。他拿出野鸡蛋时还得了一个笑脸,顿时心平气和下来,觉得小姑娘食不厌精教养大的,虽娇蛮了些,也不失可爱,且还颇有些泰山崩于前我自淡定的气度,对陶姜有了这样的判断,接下来对她嫌鸡胸太柴,鸡腿太大,兔肉太硬,只肯烤了鸡蛋来吃,也就一笑而过了。
陶姜吃了蛋,用积雪擦去手上的膻腥,又煮了一壶热茶与武安侯饮尽,却还不见含山郡主的影子,神色渐渐焦灼。
华明澜开口问道:“含山郡主与你当真相熟?”
陶姜微昂起头道:“金兰之好,八拜为交。”
小娘儿间过家家一般叽叽喳喳也称得上八拜之交了?华明澜勾唇一笑道:“含山郡主跟随老王爷东奔西跑,性子也养的与京城闺秀大不相同,倒是难得看她与哪家小娘子亲厚。”
想起了往事,陶姜道:“宣和元年,福建有海盗惊扰商人。含山侯爷奉命剿匪,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含山郡主。”
华明澜点头,宣和元年老侯爷和当地官府配合,用兵如神大败海盗,堵了老巢,陶同知雷霆手段,近千人的贼寇,一波波拉到菜市口行刑,刽子手的刀砍得卷了刃,一刀下去竟不能当场毙命,死刑犯半折了脑袋哀嚎惨叫,宛若人间地狱。此后十年泉州一带再不见海盗,连小偷小摸都少了许多,陶同知也是因此在官场上打响了名声,一路高升。
陶姜接着说道:”含山在泉州时我同住,她跟着老侯爷东征西讨,心胸眼界本就远非普通闺秀,旁人不解便多有微词,但武安侯戎马倥偬,殊勋盖世想来能理解。”
殊勋盖世?这小丫头求着人的时候倒会给人高帽子戴戴,华明澜笑道:”其实你也不必紧张,她是勋贵之后,家有军功,旁人动不了她,也只能过过嘴瘾,只不过老侯爷倒称得上戎马一生,行军时茹毛饮血都不为过,含山郡主可比老侯爷会享受。”作势打量了一下山洞道:”这哪是她打猎时的落脚之处,分明是神仙洞府嘛。“
这倒是冤枉了含山,按着含山的意思,依山傍水就地取材,什么炭火软榻毛毡统统都是矫饰,可姜“矫饰”惯了,让她图个新鲜还行,若次次出来游玩都要坐冷湿的砖石,抓一把树叶子沏茶是绝对不干的,含山妥协了一次,姜便顺竿爬,等含山觉出味儿来,这山洞竟媲美闺房了。姜轻声笑:“我体弱,含山便多准备了些器物罢了,也多亏了她周到,否则我们如今可不知有多凄惨呢。”
华明澜笑笑:“有理,含山郡主勇猛,前日在猎场将一干将士都比了下去,猎物最多不说,其中还有一头野猪,若有人想在圣驾前露脸,怕是只能去掏熊洞了。”
陶姜与有荣焉,掩袖而笑,宽大的袖口遮住她大半个脸蛋,只剩下一双忽闪闪的大眼睛,黑瞳明眸,清澈见底,她轻声道:“郡主其实惯用长枪,有一年山上游玩,众人看到有人挑着许多蝈蝈笼子在叫卖,兴致来了,便各凭眼缘选蝈蝈来斗,含山不懂只管挑那些个大的,自然输了,我们便让她只身去山下沽酒来喝,结果月上中天她才浑身血污的回来,有胆小的当时就骇晕了去,原是她带酒返程时抄了近路,碰到了狼群,枪挑了头狼才脱身,酒坛子却一点儿没破。第二天去看了,果然看见数只野狼尸身,枪枪直穿狼喉。”
华明澜道:“郡主拜名师,习得杨家枪法,又快又利,锐不可当,施展开来十几人不敢近身,杀几头狼自然绰绰有余。”
陶姜顿时来了兴趣:“那侯爷惯用什么兵器。”
华明澜道:”若马上作战,长枪亦可,平地杀敌,大刀更为趁手,倘单打独斗,还是宝剑更合心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