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乐苼鼓,宾主至欢的寿宴此刻人人自危,众妇半边屁股贴着座椅,低垂着头互使眼色,事已至此,无人愿走也无人敢走,庆阳公主阴沉着脸坐在华皇后右首,眼光不善不时落在仍跪着的的黄氏母女身上,涂了蔻丹的玉指抠在圆润的扶手上,微微颤抖。不一时,便有人尖声高唱皇上驾到,满殿臣妇皆又跪俯在地,不敢抬头,只觉穿着团龙云绣纹龙袍的男子阔步而过,袍角上的五爪行龙瞠目吞云,气势磅礴,后跟着几位脚蹬皂靴身穿锦服的世家子弟,待圣上叫起,她们才小心翼翼站起身来。
庆阳公主颤巍巍站起身,摇摆着奔向其中一位男儿,拿帕子捂了脸:“驸马......”
那被称为驸马的男子,中等个儿,生的一表人才,把着公主的肩膀为她拭泪,一派温柔款款。公主趴在驸马的怀里,眼睛却飘到了圣上身上,同样是夫妻,皇后礼数周全将圣上恭迎至首座,宫婢们又端来锦绣太师椅,她又稳稳坐了,帝后相视而笑,殿内顿时柔情流动,将庆阳公主和驸马衬托的些微作态,公主忍不住推开了驸马一些。
皇后温声道:“臣妾将皇上请来,定坏了皇上与臣同乐的兴致,只是涉及朝廷大员非同小可......”
当今皇上也曾是沙场行兵的将军,行事洒脱,大手一挥道:“侍卫已将此处情态详报,皇后做的对,宗室无小事,涉及朝中重臣更应慎重以待,决不能寒了人心!”
何止是详报于皇上,那侍卫当时急步踏入慕贤殿,一五一十高声通报,听得殿中宗室掩面而羞,官员义愤填膺,好巧不巧翰林院掌事也在,便只得带了他一同进来,今日所言所行必然会载入史册,就连庆阳公主也要随之名流于卷了。
庆阳公主双目含泪喊道:“皇兄为我做主,即使我的荣辱不值一提,只一朝公主竟险无立锥之地,日久便是宗室之难,社稷之祸。”
皇上对着庆阳公主道:“庆阳,陶家往日里可曾得罪于你?”
庆阳公主摇头道:“不曾。”
皇上又道:“莫不是你手中当真有陶尚结党营私的罪证?或是证人,皇兄也能为你做主。”
庆阳公主接着道:“我手中虽无人证物证,可陶家母女在此殿中仗着家中权位,屡屡冒犯,咄咄逼人,气焰嚣张只怕早有不臣之心。”
皇上等人看向跪在殿中的黄氏母女,两人抱头痛哭多时,鬓发已散乱,不说黄氏眉皱额蹙,容色哀戚,陶姜一个小姑娘,身形瘦削,冰肌体弱,本应是林下幽静之姿,如今却挺直了腰跪立在冷硬的石砖上,低垂着头,眼眶红红,间歇有几粒珠泪砸在地面上,水珠飞溅而起又落在她的挑线长裙上,不闻泣声却更惹人心痛。再看看庆阳公主煞面恶行,趾高气扬,口齿伶俐,句句致人以死地,断难想象黄氏母女会是公主口中那样的恶人。
武安侯兄弟华明澜,华明沦也跟了过来,华明澜打量着陶姜,她比那日来母亲寿宴似是大了许多,那日她着红挂铃,娇小稚气,今天却看着像初长成的少女,亭亭玉立,落泪时也神色坚定,又比同龄人多了几分大气来。华明沦见陶姜受苦,倒是有些焦急,若不是圣驾在前,他怕是忍不得。
庆阳公主窥视圣上眼中也有不豫,咬了咬唇道:“即便陶尚为官无错,他的妻女无视尊卑,狂妄无礼,也当予以惩戒,否则日后我有何脸面京中行走!”
皇上冷哼一声道:“单就陶家母女不愿听任你庆阳公主欺凌,据理力争让公主颜面扫地,你就让我定朝中重臣妻女的罪名?定何罪,以何定罪?”
庆阳公主闻言泣道:“我乃宗室公主,行卧都事关皇家的体面,陶姜言语冲撞,是不敬,陶黄氏为母不懂教诲,便是不慈!不敬不慈之人为世人唾弃,掌嘴杖邢都不为过!”
圣上听了哈了一声,对着下面的陶姜道:“陶家姑娘,公主告你不敬,你可有话?”
陶姜双手置于额前,稽首后道:“姜年少无知,若言语不慎冲撞了公主,不敢有辩,只公主斥我母亲不慈,有欠公允,还请陛下明察。父亲劳苦,陛下时有赏赐勉励,便常听母亲教训哥哥慷慨丈夫志,生当忠孝门,今日乍闻公主训斥父亲为官不正,如遭雷殛,为父亲哭诉辩驳,并非不慈却正是一片爱女爱子的慈母之心!”
圣上问道:“此话怎讲?”
陶姜抬起脸,两行热泪滑落在下颌,摇摇欲坠:“陛下,若今日父亲顶了贪官污吏的名声,那寒窗苦读的哥哥如何自处,臣女又有何颜面存于天地之间?”
皇后听了,拿帕子拭泪,对圣上道:“我们没福,竟也没个女儿体贴。”圣上叹了口气,拍了拍皇后的手,皇后复又对黄氏道:“黄氏,你知夫甚深,皇恩浩荡,何必听了几句闲闲碎语便惊慌失措。”
黄氏也叩首道:“庆阳公主出身皇家又言之凿凿,臣妇着实惊惧。”
皇后对圣上道:“我在闺中之时也识得陶黄氏,确实温婉懂礼,只是胆小儿了些。”
圣上冷哼一声道:“这样大的帽子压下来,她没当场瘫倒也算持重有胆量了!”定眼看向庆阳公主,直看得她立身不稳,连她身边的吴驸马都汗如雨下才道:“朕还记得庆城公主当年曾训导后宫女眷生于富贵,当自惜福,谨言行,戒骄奢,没想到公主多年不闻世事,深居简出,宗室横行奢靡,全然无当年端肃之气了。且今日是庆城公主的寿辰,你是来贺寿的还是来搅局的?庆城公主眼看着,岂不寒心?当年你也记事了,却将长姐公主的教诲浑忘了!”
当然已经记事!那年后宫无首,先帝爱重庆城公主,便令她协理后宫,她母妃宫中不过多用了几斤花露,庆城公主就大肆训诫后宫勤俭,母妃就算当时还不是皇后,也是庆城公主的庶母,竟要站在楼台下聆听公主教诲!
想起往事,庆阳公主更觉侮辱,恨声道:“皇兄处事不公!庆阳不服!”
她话音刚落,吴驸马已吓得跪倒在地,伸出颤抖的手拽了拽公主的裙角,她昂着头,将裙角狠狠从驸马手中抽出,只傲然的看着高坐在上的皇上皇后。
圣上问道:“公主没耍成威风,便指责朕处事不公,若要公主满意,怕只能让你来代朕执管江山。”他长身而起,冷声道:“朕的皇位也由你来坐,公主可满意,可有此意?”
皇后立时起身,跪倒在地道:“皇上息怒。”
皇后跪下,他人怎敢安坐,呼啦啦就又跪下一片,庆阳公主也只得伏拜。
皇上盛怒,又道:“你口口声声皇家体面,浑不知将体面踩在脚下的正是你自己,你句句斥责旁人不敬,全不觉自身所作所为为宗室抹黑,令亲眷蒙羞,若朕今日袒护了你,待明日朝堂之上,有何颜面与满朝武讲社稷,论朝政?你只想着旁人有理有据驳斥与你,便不曾想着明日礼部官员质问朕纵容宗室,朕如何应答?抑或是照着公主的法子,统统拖下去打的打,杀的杀,日后朝堂上便再无人敢对朕不敬了!”
庆阳公主被问得哑口无声,半晌才喃道:“我纵有失,皇兄待我过苛。”
圣上冷笑道:“朕只是未曾随你心意,你便说朕待你严苛,前几日朕是卸了谁兵部尚一职,皇后又是向哪家下了自领凤印后第一道申斥的旨意?”
武安侯华明澜神色如常,只华明沦在一旁拿脚蹭了蹭地。
圣上接着道:“华明沦与你表弟在商家店里起了争执,御史便奏武安侯不知约束家人,纵弟行凶,华明沦不足十岁,又能伤的了谁,可朕与皇后依然降罪武安候,听说华明沦也挨了其兄重罚,明沦,你可曾怨朕?”
华明沦向前蹭了几步,道:“明沦不敢,哥哥打的明沦手心疼,可母亲也说爱之深责之切。”
圣上感慨万千:“爱之深,责之切,明沦年幼便能解其意,只叹公主你是虚长了许多岁,还是早有置朕于万劫不复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