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玉立于窗前,月明如水,一如他冷硬的心。忽然,林瑾玉轻唤了一声,“温大人。”随即转身,暗处站着的,确实是温子然。
温子然颔首,也不过多寒暄,沉声道:“你岳母无事,只是灵烟,却是不大好……我还未告诉你岳母。”
林瑾玉并未说话,只是背对着窗扇静立,浑身说不出冰冷,良久才道:“温大人,可否告诉我,烟儿身处何处?不论如何,我要去见她。”不管生死,他都该陪在她身边的,就算黄泉路上,也该结伴而行。
温子然沉默半晌道:“你去也好。”随后走近林瑾玉,附耳说了几句,复又道:“你去吧,城门我安排了两匹汗血宝马,也有干粮……余下我会安排好,不会落人话柄。”
林瑾玉颔首,随即翻窗而去。当初他翻窗而入时,总有个别扭的小姑娘在等他,可如今,这个小姑娘生死不明……想着,身形愈发快了,跟在其身后的暗一叫苦不迭,却不敢有任何意见,只能蓄力前行,他也想早日见到那个时而软弱时而倔强的沈灵烟。
城门内,林瑾玉掏出腰牌,守将不敢怠慢,忙着人打开城门,汗血宝马飞驰而去,门还未开全,就不见马蹄的声音,只飞扬的尘土在暗夜叫嚣。意外的是,又一匹马疾驰而去,回过神的守将着急道:“那是柔然公主?”
御房灯火彻夜不息是常态,皇帝得了消息,摇头道:“林夫人赢了,可林夫人若是死了,就算赢了又怎么样?柔然公主……随她去吧!”
当初柔然王给皇帝的信里,揭发了一叛国之人,自然是未被清除的坤和长公主的余孽,柔然王也是偶然得知,便将这消息给了皇帝,只为换得秦苏羽自由,自然,不能危及两国的邦交。皇帝并未答应,只因沈灵烟,可不想皇帝不久也收到了沈灵烟的来信。
沈灵烟是个知恩图报的,十张信内,九张是与东南有关的治理之策,而仅有的一张,只道:不必再限制林瑾玉,若那柔然公主是个好的,而林瑾玉又愿意,就成全他们。皇帝久久地凝视那寥寥数行,他想,沈灵烟或许回不来了,果不其然,沈灵烟危矣的消息传来了。
皇帝向来是尊重沈灵烟的,说到尊重一个女子,在沈灵烟出现之前,皇帝想也未曾想过,可沈灵烟腹有惊才,叫他不得不重视,也带了防备。可长久地相处下来,皇帝对沈灵烟只剩尊重,也许曾经也有什么旖旎的心思,可早就烟消云散了。
“可惜了。”皇帝一顿,又似是而非道:“可她的命不该这么短。”
若是旁人听见皇帝所言会以为皇帝可惜的是许氏,觉得许氏不该如此短命,可暗卫心里跟明镜似的,皇帝说的还是沈灵烟。暗卫觉着,皇帝对沈灵烟太纵容了,对,是纵容。
“来人。”
“老奴在。”
皇帝的目光落在刚写好的圣旨上,吩咐道:“去锦衣侯府宣旨吧。”话落,抬手揉了揉眉心,便往乾清宫去了。
沈琰跪在冰冷的地上,听着公公尖鸭嗓一般的声音,却并未听清说的是什么,只是恍惚记起也有这样一个夜,敬王携圣旨扣响了尚府的府门,那时他如愿能再上阵杀敌,妻女皆在,便是有什么龃龉,面上仍是相敬如宾,可如今,家未破,人已亡。
“侯爷?”宣旨的太监不知该恭喜还是说些节哀的话,只好讷讷地喊了声侯爷,见沈琰神魂不在,忍不住又喊道:“侯爷?”
沈琰回神,机械一般地行礼叩首谢恩道:“臣谢主隆恩。”起身踉跄了一下,还是接了圣旨,却盯着看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
太监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管家忙亲自送出去。
翌日,往来吊唁之人多了不知凡几,且葬礼的规制又改了,只得重新安排,安阳伯夫人一人操持不过,沈灵筠的婆母林夫人来,意外的是宣平候夫人也前来帮衬,无人知是皇帝暗里点拨的。
如此盛况,只因皇帝夜里一纸诏追封许氏为超一品诰命夫人,另赐了一风水福地厚葬,众人不知盛宠缘何而来,只能趁机巴结,毕竟沈琰青云直上且不见颓势。
俞惜燕冷眼地看着往来吊唁之人,心里记挂着沈灵烟,也不知沈灵烟如何了,林瑾玉又在何处,他们二人能否再见上一面,还有许氏……
沈琰愈见憔悴,沙场磨炼出来的铁血之气几日之间荡然无存,脊背也不如往常挺拔了,见了俞惜燕,避了旁人的耳目,小声问道:“瑾玉怎的没来……”
望着不复凌厉的沈琰,俞惜燕心里升腾起愧疚之感,不过想起往日沈琰对许氏与沈灵烟的作为,俞惜燕又恢复了常态,略一思忖道:“侯爷,实话与您说,烟儿……不行了,瑾玉去寻她了。”
沈琰踉跄退了两步,满面震惊,随即目露痛苦之色,颤抖着双唇,良久不可置信道:“烟儿……不行了?”
俞惜燕于心不忍,她紧咬了下唇,点头道:“昨日收到的消息,如今也不知……待夫人入土为安,我也会去寻烟儿。”
沈琰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什么也没说。俞惜燕暗叹了一声,吩咐小厮送沈琰回屋歇息,便往灵堂去了,却不曾发现暗处的沈灵筠正得意地笑着,狰狞可怖,低低呢喃道:“沈灵烟早该死了。”
许氏风光出殡,万民沿街观望。
“咦,前头那小姐是谁,怎的不是锦衣侯府的小姐?”
“好像是宣平侯府的世子妃,真是奇了怪了,锦衣侯也不是没小姐了,怎的让一外人捧着灵牌?”
“是啊,锦衣侯府的小少爷还小也就罢了,怎的叫外人捧灵牌?我瞧着后头那个才是锦衣侯府的嫡大小姐,这又唱的哪出?”
“……”
俞惜燕好似没听见人群的议论,只是肃穆地捧着灵烟往前走,她想,要是沈灵烟在也是如此,毕竟这是许氏最后一回以锦衣侯夫人出现在人前了,这是属于许氏的荣耀,就由她替沈灵烟承了吧。
想着扮孝女的沈灵筠听得众人的议论,心内气血翻涌,却无法发泄,俞惜燕捧灵,是沈琰发话的,她闹也闹了,哭也哭了,只是无用功罢了。
许氏入土为安之后,锦衣侯府冷清了下来。
俞惜燕站在东院,望着精致的院落心生感慨,往后她怕是再不会踏足这片土地了,沈灵烟不来,许氏不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她自然也不会再来。
“侯爷,烟儿还有几句话叫我转告侯爷。”俞惜燕转身,在三步之外望着两鬓生了白发的沈琰,“烟儿早知夫人身子不好,她有言,若是有朝一日夫人去了,她会请皇上为侯爷赐婚,只望侯爷莫要拒了。”
沈琰面色一变,言辞拒绝道:“烟儿糊涂,我不欲再娶妻了!”历经了大平氏,平姨娘,兰姨娘,还有刚逝去的许氏,沈琰心如死灰,再生不起半点旖旎之情。
俞惜燕面色不改,轻声道:“侯爷,这是烟儿……最后的心愿了。”抬眼往沈灵烟往日的闺房看去,“烟儿说了,不在乎门第,只要那人温柔体贴,能操持府务便够了。至于姨娘,多了是乱家根源,兰姨娘老实了就留下,总归是盛哥儿生母,盛哥儿往后是要继承锦衣侯府的,总该要有个上得了台面的嫡母,还有请侯爷好生教导盛哥儿,不止学识,更多的是为人……我就不再多说了,侯爷明白的该比我多才是。”言罢,俞惜燕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沈琰望着一屋一瓦,良久都未有动作,直至日暮西斜,昏黄的日光将沈琰孤寂的身影虚幻地拉长在青石板上,又添了几分清冷。
沈琰正怅然时,林瑾玉赶至温子然所言的山谷外。林瑾玉定定地看着山谷之内,半晌抬步往里去,暗一急忙跟上,主仆二人谁也没理会不远处的秦苏羽。此刻的秦苏羽再不复明艳高贵模样,憔悴不堪,衣裳也不成样子了,可她见主仆二人往里去,便也毫不犹豫地跟上了。
“公子,就由着那个女人跟着?”暗一语气里含了恼怒,却懒得回头看秦苏羽。
林瑾玉眼皮也不抬地继续往前走,冷声道:“烟儿在等我,没时间浪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秦苏羽听见,本就憔悴的俏脸蓦地一白,脚步顿了一下,却是继续前行了。
暗一哼哼两声,“公子说的是,夫人正等着,耽误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