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酒环节是婚宴的重头戏,郝良才喝不了太多酒,夏便首当其冲成了个酒罐子,既要挡酒,又得给郝良才面子。
他们几个从同事那一桌刀山火海杀出来的时候,夏这个号称千杯不倒的强人已经醉了,眼角微红,眼睛却显得更加明亮,笑起来的时候自带一股风流潇洒的气质,不明所以的大姑娘小妹妹看到她过来,小心肝都得跟着一颤。
夏眯着眼睛看到几步外的安醇的时候,立刻警觉地抖擞一下精神,按按眼睛,这才人模狗样地准备去他这一桌。郝良才忽然拉了她一把,他看出夏已经喝得不少,酒也敬得差不多了,便跟她说去找安醇吧,剩下的他自己来。
夏得空走到安醇身边,没看到正脸先注意到给他端来的粥他似乎一点都没喝,水杯也满满当当的,别人都在吃饭,吐出的鸡骨头鱼骨头都快堆成小山了,只有安醇静默不语地坐在椅子上,似乎原地与世隔绝了,连夏走过来都不知道。
夏现在看东西有点重影,先是低下头仔细看了看那碗稀粥,再看看他手边没拆的餐具,便故意板起了脸,歪头看着他说:“怎么不喝?我想起护士说你三餐要定时,才给你找来的,喝两口吧。”
她知道自己满嘴酒味,怕熏到安醇便不敢靠太近,单手扶着桌子站着,拉开距离,把粥碗推给他,道:“喝两口。”
安醇像是没听到似的,视线一直没落在夏身上,神情萧瑟地看着桌子中央和他沉默相对的酱鸡头,没吭声。
夏觉得不太对,便眨眨眼睛,又使劲晃晃脑袋,想清醒一点。可她本来就头晕,这么一晃直接倒下去了,扶着安醇的椅子才没彻底摔倒,可就是这样安醇也没反应过来,像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郝良才敬完酒回头一看夏都这样了,赶忙先过来扶她。夏推开他,让他干自己的事去,然后强撑着就势换成个蹲姿,扯扯安醇的袖子,含笑问:“你怎么了?”
她的语气非常轻柔,还带着一点宠溺的味道,说是问,其实也在哄。
安醇迷迷糊糊地看向她拉着自己的手,再看看她的脸,嘴唇开开合合,吐出俩黏糊糊的字“夏”,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眼中渐渐凝聚出泪水。
夏只能看到安醇的表情似乎有点伤心,却不知道为什么,而且他眼睛越来越亮,水光闪闪的,竟然像是要哭了。
夏立刻抬起一只手,捧着他的脸,焦急地问:“哭什么啊,别哭别哭,别人结婚的日子你可别在这里哭,走走走。”
夏不由分说地拉起安醇,摇摇晃晃地绕过一个圆桌,来到走廊上。
安醇挣开夏的手,大颗的泪滴啪嗒一下掉在地毯上,看得夏又动容又纳闷。
“怎么了?刚才有人欺负你了吗?跟我说,我替你出气。”
“没有。”
安醇抽抽搭搭地回,头垂得很低。
“那是因为什么?”
夏向前一步,想要替他擦干眼泪。安醇却一直在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墙上,才退无可退地抬起头来,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
夏更纳闷了,她双手捧起安醇的脸,柔声细语地又问了好一会儿,她头晕得都快站不住了,安醇却像个蚌似的紧咬住嘴不说话。
夏无奈,只好先把安醇送回医院,晚上再慢慢问清楚。
虽然她很担心安醇,可也不能就这么走了,便去酒店门口替他打了个车。
下台阶那几步,她头晕得差点没滚下去,多亏后来赶到的郝武扶了她一把,又帮忙跟司机说目的地。
安醇坐在副驾驶座上,透过玻璃看着外面都快睁不开眼的夏,视线从她的嘴边移到颈部,没有一点胡茬,没有多少起伏的脖颈,没有明显男性特征。
正常男人怎么会没有胡子呢?
安醇看到夏在后视镜里退去,似乎还在跟自己挥手。
即使他身体不好,他不情愿,青春期时第二性征也明显地出现了。
他长出了胡须,骨架拉长粗壮,生殖器官健康发育,他开始遗精,激素水平的急剧变化常让他生出陌生的感觉,这让他害怕,觉得因为人类本能的原始的性驱动力,他变成了能给别人带来性伤害的那种野蛮人。
即使这些变化都是正常的。
对啊,这些都是正常的,不可避免的。所以一个男人怎么会没有这些东西呢?
夏完全消失在后视镜里,出租车转了个弯,拐上了主路,车辆的鸣笛声和路边建筑工地的哐哐声把安醇吵得心慌,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他想。
安醇看着路边的行人渐渐被车子抛到后面,他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他们都变成了一条模糊的线。安醇觉得胃又开始疼了,他有点想吐,可是胃还没得及发作,他的手背忽然有了凉意,用手一抹,才发现那是眼泪,他已经泪流满面。
安醇悲伤难抑地按住同样悲伤的胃,声音颤抖着说:“不要去医院了,我想回家。”
……
夏坐在靠门口的椅子上,手肘撑着桌面,一边揉太阳穴,一边看着站在门口送客人的郝良才。
她左眼皮跳得非常厉害,这让她有些烦躁,而且头晕得很,还非常困,急需躺在床上睡上一觉。
婚宴已经结束,剩下的就是主家自己的事了,她功成身退,可以告老还乡了。
等到最后一个客人走光,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刚走出两步就站不稳了,得扶着桌子才行。
她哭笑不得地看看自己的手,心道我他妈结婚的时候就给他们准备一种酒,省得白的红的加可乐,把我灌成这德行。
郝良才送完客人一回身,见偌大一个宴客厅就剩下夏了,她状况还不是很好,郝良才立刻拖着肥肥的身躯走过去了,在饭桌上找到一个干净的纸杯给她倒了一杯水。
郝良才今天也喝到他的水平线以上了,但是晕得不如夏厉害,脑子也还算清楚。
他挠了半天头,似乎有话想说,又不好开口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