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妈妈这话儿,假装自己甚的都没听见的灵璧其实还真不见得听见了就能懂。
不知不觉的,眼看着进来这府里都一个多月了,可就搁这一亩三分地上晃悠了,倒是把耳房里存了多少笔墨纸砚的都给摸清了。
虽也时常跟着菘蓝出门当差,院子外头的姐姐妈妈的也着实见过一些,尤其一天三趟地往来于外厨房,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若说一见如故那是不可能的,可点头之交倒也攒了几个。
可不用说,都是当差的,至于主家之中,灵璧唯一熟悉的也就是但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太夫人了。
毕竟《语》一就是太夫人编撰的,漫说外厨房,就是府里头如今的好些个规矩也是太夫人循序渐进的整改的,甚至于灵璧还恍惚听说,林妈妈还曾在太夫人跟前当过差……
除此之外,甚的长房二房三房的,甚的大姑太太孙姑奶奶的,灵璧俱是一摸两只脚。
更别说她打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循规蹈矩,进府之后更是如此,哪里听过这样的说法。
而且,灵璧还记得清清楚楚的,头一天进来,菘蓝就特地嘱咐过她们,不叫她们非议主家,可林妈妈今儿这话,不但是从未有过的僭越,就连这语气,亦是少见的轻浮……
菘蓝许是同林妈妈待惯了,也许是知道些甚的,倒是不觉得如何,不过饶是她是地地道道的家生的,府里头生府里头长,也不是很懂林妈妈的“道理”,毕竟同灵璧差不多,她自小到大紧箍咒似的悬在脑门上的,亦是“规矩”二字。
不过撇开二房的肆无忌惮不提,听林妈妈这语气,难不成是长房抑或三房要回来了?菘蓝不觉地蹙了蹙眉头,只随后想到上回腊八家去时爹娘的感慨,脸色一变,登时就不敢言语了。
脑子里乱七八糟甚的都有,不觉地就替灵璧操心了起来。
按说府里头各房主子间的隔阂越甚,她他们底下人的日子才越好过,可这是对那些个有根有底的人来说的,像灵璧这种甚的都没有的,只能在夹缝中求生,也就是个垫背的罢了。
别看还有将近五个月的光景才定前程,谁都不晓得这期间会发生甚的,就像之前谁都没料到林妈妈会向外头买人一样,其实年关一过,天气乍暖还寒的,吃了端午粽,还有三天冻,实则都不用到端午节令,下半辈子是好是歹,就能知道个大概了……
看着乖乖守在白炉子旁熬浆糊的灵璧,小姑娘一手一勺一勺的加水,一手拿着勺子在锅里搅拌,一心两用,搅拌的速度依旧又快,力道又均匀。
好容易忍到浆糊出锅,忙不迭地同她说起闲话来。
灵璧这才知道这府里竟是上才有的簪缨世家、香门第。
累世读做官的人家,家里的老太爷是在礼部尚兼武英殿大学士任上告老的,上三回,前前后后长达七八年,直到旧年,圣人方允,因着年迈体衰的缘故,自打回乡后,这一年多来都在城外的别院休养,饶是旧年过年亦不曾回府。
菘蓝还偷偷同她感叹来着:“也不知道今年老太爷会不会回来……”
灵璧是真没想到这家的老太爷竟是那么大的官,虽然灵璧也不知道甚的礼部尚、甚的武英殿大学士究竟是多大的官……不过对于这位老太爷回不回来过年的,她是真没甚的感觉,就是觉着好奇……那这样说来,太夫人同老太爷,岂不是,嗯,另楚寒巫?
倒是少见,毕竟之前她就听双花说过,说是府里腊八时的腊八粥也好,点心粥菜也罢,并不归外厨房料理,而是归茶房主持,而且到辰光太夫人会亲自出面,率领一干下人亲自烹煮。
还说甚的“直到这会儿,道道工序,太夫人都是要一一指点,样样过目的……”春燕就说她来着,叫她吹牛皮也要有个谱儿:“又是甚的太夫人系围裙,又是五六个头号的白炉子椅子排开,要不是知道你连院门都出不去,这样活灵活现,我还要以为你是扒拉在太夫人的墙根底下亲眼瞧见的……”自是把双花气了个倒仰的。
而灵璧不过出了一小会儿神罢了,菘蓝已经说起长房的大老爷来了。
说是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如今已经官至通政使,太夫人慈母心肠,早年就许了大夫人带着少爷小姐去了京城团聚,如今老太爷告老回乡,也没让回来服侍翁姑。只说把大老爷服侍好,就得给大夫人记头功。
三房的三老爷虽不像大老爷年少成名,却也总算大器晚成,几年前三十来岁上名题雁塔,如今正在蜀地主政一方,太夫人一碗水端平,三老爷前脚上任,后脚就将三太太同三房的少爷小姐送了过去,一家子团聚。
所以如今府里头就只有举人出身的二房二老爷一家子在老太爷太夫人跟前尽孝,二老爷读上头虽然欠缺点儿灵气,不过打理起庶务来倒是得心应手,太夫人年事已高,何况二十来年前大夫人进门时就顺手一推,将中馈大权推了出去,如今自然不可能再捡回来,三太太去了蜀地后,索性全权交给了二太太。
“头先两年二太太倒也夙兴夜寐,兢兢业业,只这两年上……”
菘蓝说着就只摇头,并没有说下去,灵璧眨了眨眼,不由咋舌,她一直以为这家人丁兴旺,毕竟这样大的宅院,又有这么多人当差,却没想到如今府里头论及主子,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太夫人,不在府里住着的老太爷、二房的二老爷二太太,还有二房的两位少爷两位小姐,就这么几个主子,结果就得三百来人伺候着吃穿住行,若是长房三房都回来,这还不得翻倍……然后才想到林妈妈的那句话:二房也没几天得势的辰光了……她确信林妈妈并不是无的放矢的人,那这样说来,府里头许是要变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