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啰啰……喔啰啰……”
一气流通的运粮河在江南的水色秋息中一径逶迤向东流去。
未经雕琢的河道时而宽时而窄,时而交汇于湖沼,澎湃起连天的芦荡或荷塘。
水是轻柔绵长的,一如江南人的婉约和温顺,水位却不低。
白亮亮的从水雾弥漫的天尽头浸漫过来,重载的航船舟来楫往,走在水中,亦走在地平线上,高高的船帆须得仰头去看,船帮人家的水上生计,亦历历在目。
遐思悠远的唤风号子荡开清泠泠的涟漪,水势盈盈欲泼,所谓的河床被挤成柔弱的两条,仿若一个不留神,就会漫过一夜雪满头的瑟瑟芦苇,溢入两岸染过色的棉田桑林中去。
竟然壁陡的河岸就这模样默默蓄力,伺机而动。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但有河水拍岸,就要迎头赶上去,卷起雪千堆,以这样的方式重见天日。
在这样大到一座山小到一块石头,都是玲珑清秀模样的平原上,这样突兀的面貌,亦来源于水土的造化。
江南水色造化的黏土,日头底下一晒,硬邦邦的像石头,搁水里一泡,又显出一种执拗的韧劲来。
以至于嶙峋的河岸瞧着虽然粗犷浮滑又固阴沍寒的不合群,却能在河水的冲刷下经年不塌。
亦如江南人水色造化的柔韧。
“喔啰啰……喔啰啰……”
余韵不散的唤风号子在娉娉婷婷的运粮河上空袅袅婷婷,腾云驾雾。如落霞,似孤鹜,果真借来了藏在雾霭深处的陈年西风。
氤氲着湿润水汽的鲤鱼风,裹挟着刻在运河人家血脉中的水腥气,叫人忍不住想要掬一捧来尝。
回黄转绿的桑林这头,石塘村枕山栖水,错落有致的房舍散落在空濛的山色间。
高高低低的灰瓦,错错落落的石墙,柳门,竹巷,野草,青苔,还有身后不算丰茂的石塘山,飘飘渺渺的云,同那散不开的雾。
如同一幅晕染开来的水墨画卷,用工笔的手法勾勒出流畅的线条,又用写意的涂抹描绘出浅妆本色。
“嗨咋嗨咋……嗨咋嗨咋……”
山风满谷,云始淡,雾始轻,淈泥扬波,激越高昂的上滩号子破水而出,直欲破空而去。
撑篙,摇橹,抬索,扬帆,温存的运粮河就这么喧闹了起来,有风涛之险,却无人惊畏。
“喔啰啰……喔啰啰……”
半山腰间挂着青涩果实的老柿树下,发梳髽鬏的灵璧一时心血来潮,回忆着长辈们往常唤风的模样,扬着小下巴,也将带着肉窝窝的小胖手扩在嘴边,拢成喇叭状,张大了嘴巴,使出吃奶的力气,朝运粮河的方向小声借风。
又不觉地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地朝天拜了拜,灵璧心满意足地睁开杏仁眼,目光就被头顶一个懒腰欣欣然挑出崖壁的苍劲老枝吸引了过去,歪着脑袋,眼珠子骨碌碌地转。
未干墨点般漾着水意的双眸里,是几欲溢出的倾慕。
无风时自动,有风时岿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