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了,太阳还是很猛烈。
严芙蓉戴着草帽坐在树荫底下,浑身是汗,累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不远处,严家村的农民正忙于抢收。但是鉴于他们领到的土地比自己过去那几亩可怜巴巴的土地要多得多,许多农民家里人又早就都在过去的苦难日子里饿死了、或者逃到了外地。
但分田——那些逃荒了的人,他们的家庭,仍旧收到了逃荒者的那一份“分地证”。这些家庭,以现有的个体家庭的力量,根本无法抢收过来这么多亩田地。尽管他们的积极性,比从前给宗族内的祠堂田、地主干活时,高得多了。
农民便自地——这也是农村的传统“互助”。这个传统,从什么时候开始,老人们能说上三天三夜,数到祖宗十八代也说不清。总之,是早就有了。
每年农忙时节,农民会几户几户组成“互助”。互相帮助对方种田、插秧、抢收。
这种朴素而传统的互相帮助的做法,在义军来了之后,分地又以三户为基础分牛之后,达到了极点——毕竟,牛、农具都是以三户为准下的。到处都有几户人家一齐劳动。
可是村里总有些人家,比如一些残废、生重病的,还有孤儿寡母,甚至是独一个的寡妇。人手有限。根本没有办法参与劳动,其他人家互助,也不会去找这些根本没法参与劳动的人家。
村里新来管事的“麻衣服”们经过商量,向上边申请,调来许多农民出身的义军,前来帮助这些人家抢收。
严芙蓉也是被帮助抢收的一个。
她这样一个娇小姐,哪里知道什么叫“抢收”。甚至连地都没下过,双手没有粘过一粒泥。从前在深闺里,不过是读、刺绣,玩耍罢了。
就是到了叔父家,她自觉生活大不如前了,甚至还要忍受堂姊妹的冷嘲热讽,但是也从来不用做些粗活。包括下地、打水、自己做饭。
只是,现在她的堂兄弟、堂姐妹们都自身难保——除了他们自己的那些个人的日常用具之外,别的他们的家产都被没收了,并和他们的丫鬟和奴仆一齐,分到了地和浮财。
她的那些堂兄弟姊妹,也只能自己拿起锄头,签起牛,一脸无助地去耕作——。从前,地有雇农和佃农种,丫鬟和佣人负责他们的起居,他们只需要管理债务、忙于宗族、神神鬼鬼、或者赌钱玩乐就够了。
但,现在可没有祠堂田的地租可供给他们躺着受用了。丫鬟和奴仆,则对义军感恩戴德,一分到地和浮财,立刻从她叔父家离开了,去和家人团聚。
她那些堂兄弟姊妹尚且如此,何况是严芙蓉这样一个寄居的孤女呢?
她那四亩地,如果没有人去收割,那么,她就只得大手大脚地吃用完二十两,等着饿肚子了。
严芙蓉在树荫底下憩息一会,凝视着自己下地收割稻子几个时辰,就晒红得脱了皮的手背。
可是,倘若叫她回那个猪圈不如的“新家”去,还不如在这里呆着!至少没有跳蚤!
义军分完地和浮财之后,又按照他们在别的乡村实行的惯例——给那些住在地主马棚、稻草堆里,无家可归的穷人,分配了屋子。
严芙蓉家的庄园早就被义军没收了,她叔父的房子,也因为血债而被没收了,被短贼用来安置孤儿、流浪者、乞丐、伤兵。
所以,她和她的堂兄弟姊妹,都成了需要等待义军分配屋子的“无家可归者”
她想起昨天自己分完地,又被领到自己的新居的时候,险些昏厥过去的惊恐——那是怎样一座凄凉又黑暗的土屋!
土屋几乎一无所有,只是靠墙有一个柜子,一条矮炕,一台土坯起的锅灶。
屋里的器具只有一口大缸,两个破碗,还有一口铁锅。
那唯一的一扇窗子上糊的纸,更是被熏成了褐色,还破了两三处。
炕上只有一团破棉絮,听说这竟然是“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