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外滩。
有着东方明珠压阵的黄浦江边,热闹非凡,行人络绎不绝,因为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
在这样一个花好月圆的夜晚,上海依旧是灯红酒绿,今夜笙箫,尤其是优美的外滩更是人满为患,不说人挤人,至少揩个油吃个豆腐,也会冒出十来个嫌疑人,无从判断。
一个约莫二十一二的青年趴在江边的栏杆上怔怔出神,修长的身躯微微佝偻,俊逸的相貌却有着病态的苍白,尤其是那双没有焦距的黑眸,看不出一丝神采,略显落寞,他身边的人来了,走了,聚了,散了,他都没有动静,只是愣愣的看着滔滔的江水。
陆续有一位位妙龄女郎,性感少妇,大款富婆从他身旁经过,没人将目光停留在这个穿着普通的瘦削身影上,也没人注意到青年的一双手异常的修长,一枚硬币在他手上仿佛具有了灵性一般,在五根手指间不断穿梭。
这个青年有着一个不太寻常的名字,李夸父。
李夸父,非常不喜欢自己这个名字,因为他从来不认为一个压根没有见过自己父亲的孩子应该有这样一个名字,但他接受这个名字,因为他始终深爱着东北小山村里的那位两鬓已经斑白的女人,那是他的母亲,而他的名字是母亲给他起的。
夸父这个名字在中国对于人们来说其实并不陌生,在中国神话传说中有这样一位大神,据《三海经》记载: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北饮大泽,道渴而死。就是讲一位名为夸父的远古大神不自量力,追逐太阳,最终渴死的故事。
这只是一个神话故事,但却给李夸父带来了不少的麻烦,每当他身边的人知道他的名字后,都会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就仿佛他就是那位喜欢在太阳下裸奔的精神病大神一般。
李夸父将手中的那枚硬币抛起,落下,接住,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他不在乎那些异样的目光,不在乎别人怎么认为他,因为他习惯了,或者说他内心很强大。
人在人上,要把人当人;人在人下,要把自己当人。在李夸父的世界里,不管别人有没有把他当人,但他始终把自己当人看。
李夸父出生于东北的一个贫穷的小山村,村里一共就六十多户人家,在李夸父的父亲被抓进监狱后,是他的母亲十月怀胎挺着个大肚子来到这个山村定居的,可以想象一个怀孕的女人独自来到一个山村生活有多么的艰辛,但坚强的母亲还是将李夸父生了下来,含辛茹苦的养大了。
李夸父从他的出生开始就和自己所在的那个小山村有点格格不入,村民们认为小孩子生下来都是要哭的,但李夸父没有,他一生下来眼睛就是睁着的,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当时村民就说这是个不好的征兆,而且村民们知道李夸父的亲身父亲现在还关在中央监狱里吃国家饭呢,他们认为李夸父会和他的父亲一样罪恶。
在李夸父出生后的几个月内,村里发生了一场瘟疫,村里的鸡鸭鹅猪死了个大遍,无知的村民们于是就将矛头指向了李夸父,认为是他给村子带来了厄难,要将这对母子赶出村子,最后是李夸父的母亲当着上百位村民下跪,心地还算善良的老村长才从中调解,让这对母子继续留在村子里生活。
小时候,在村民的教育下,村子里的孩子没人愿意和李夸父为伍,所以李夸父也很少有自己的玩伴,当村里的小孩子们聚在一起玩着各种外界早就不流行的诸如警察捉小偷、老鹰捉小鸡之类的游戏时,他只能在远处看着,看到精彩之处也会笑一笑,然后默默的蹲在地上,用石头在泥土地上画出一个个别人看不懂的图案,自娱自乐。
村里的孩子们偶尔不是出于良心发现,而是因为实在是缺人的时候,也会叫上李夸父玩些捉迷藏之类的游戏,李夸父会兴冲冲的参与进来,但当别人躲好之后,他会拍拍屁股上的尘土,似笑非笑的离开,独自走回家中玩那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游戏。
当那些躲好之后,很久都没有被李夸父找到,自认为自己躲的地方很神秘的孩子们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李夸父,终于耐不住寂寞的主动跑出来时,才猛然发现,李夸父早就不在这里了,他们白忙活了,或者说他们被耍了。
每每这个时候,李夸父都会躲在门缝后,看着那一张张迷茫而愤怒的脸,乐在其中。
随着年龄的增长,李夸父身边的朋友并没有增长,他依然过着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村民们也一直将李家母子当做外人,但至少他们不再经常羞辱李夸父了,因为他们怕了,自从上学之后,李夸父就展现出了自己惊世骇俗的能力,他很少认真听课,在课堂上他会鼓捣着自己的一些想法,但在他的学校里,他的成绩从来没有被人超越过。村民们害怕这位苦孩子有朝一日咸鱼大翻身,所以他们老实多了。
二十年不算寒窗的苦读,终于给李夸父带来了一封上海复旦大学的录取通知,那一天村民们集体选择性失忆,而李夸父则是和母亲在自己的小瓦房内吃了他出生以来最丰盛的一顿饭。
开学临近,李夸父就在母亲的千叮咛万嘱咐下离开了这个东北小山村,当他下了火车,踏上上海这块土地时,他想起了一句歌词,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仅仅在大学生活了半个月,他又体会到了那歌词的下一句,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李夸父的宿舍加上他有四个人,两位是上海本地人,家里条件都很好,而还有一位和他一样也是来自北方,虽然家里条件比他要好上不少,但最多也只能算是普通家庭,这位舍友有着一个很符合北方起名风格的名字——牛奋。想必他的父母敢给他起这个名字,就不会怕自己的儿子顶不住压力,‘牛粪’果然没有令自己的父母失望,长得黑黝黝的,很敦实,看起来也十分憨厚,而且他性格很开朗,为人处事也很到位,通过半个月的相处,也算是李夸父的一个朋友了,很少有朋友的李夸父也会经常和牛奋一起抽抽烟,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大学是一个让人青春期躁动的阶段,相比高中时期的保守,大学要开放许多,所以爱情是大学里出镜率最高的一个词语,走进大学校园看到的最多的就是一对对看似恩爱的情侣了,李夸父虽然很少像别的雄性牲口那样,看到女人就两眼放光,但当他看到别人都成双成对的时候,内心里他还是羡慕的。
军训过后,当牛奋这坨牛粪也踩着了狗屎,将同学院的一位不是鲜花的普通女人泡到手,在李夸父身前吹嘘时,李夸父善意的一笑,嘴上说了一堆祝福的话,但心底也是更加的渴望能遇到属于自己的爱情。
赚钱要抓紧,泡妞要趁早,但让身上只有三千块奖学金的李夸父去花钱追女人,他还真的舍不得,再说了,对于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即使再漂亮,他也不会去追。
那一天是学校为新生举办的迎新晚会,李夸父和牛奋一起去参加了,也许是不经意间,或许是早就注定的,当李夸父无意的一次扭头,却遇到了一个让他砰然心动的女人,没有人相信一见钟情,但那确实是存在的,当然一个人一生中一见钟情会有很多,但这真是李夸父第一次看了一个女孩子一眼后,就有肾上腺激素上涌的感觉。
一顶鸭舌帽将那位女孩子的脸遮住了大半,但远远的看见那位女孩,李夸父就会觉得那女孩给了他一种无比清新的感觉,那是一种让他欲罢不能的气质。
当一个男人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好感,那绝对是一件令他疯狂的事情,虽然那晚李夸父没有好意思主动联系那为清新的女孩,但在牛粪的帮助下,第二天就查出了那位女孩的所在班级,或许是真的有缘,她和李夸父是同一个学院的,只是不同的专业,她叫林雨薇。
在牛粪的鼓舞下,没有实战经验的李夸父找来一张信纸写了一封情,最后还别出心裁的将情给撕成了两半,再用透明胶粘上,以显示自己内心的忐忑。将情交给牛粪,让他的女友转交给那位女孩后,李夸父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那感觉简直比他在高考考场上答卷时还要来的煎熬,不过很痛快,痛并快乐着…
等待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因为他让人充满期待,等待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因为结果往往让人失望。在将情交给牛粪后,李夸父就开始了自己漫长而短暂的等待。
结果很是匪夷所思,送出情的第二天,在一位一身名牌的青年带领下,宿舍闯进了几位彪形大汉。
这位自称陈浩的青年公子哥是复旦大二的学生,一进宿舍后就指名问谁是李夸父,待李夸父站出来后,陈浩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一,放弃追求林雨薇的念头。二,收拾收拾,搬出复旦。
说完这句话后,陈浩将李夸父的那封情很不屑的砸在了他的脸上,留下了一句:做不到这两点,就连在这里上学的机会都没有了,然后就带着彪形大汉离开了。
整个过程,李夸父没有说一句话,即使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动的都快从嗓子里蹦出来了,他仍然忍着。
只身一人来到上海求学,李夸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本和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动怒,待这几个人走后,李夸父将地上的情捡起默默的塞进了口袋。
李夸父并没有立刻就从学校搬出去,要是就凭别人一句话自己就搬走了,那是傻瓜才会干的事,要是社会上每个人都这么听话,那干传销都不必违法了。李夸父让牛粪帮着查了一下这个陈浩的身份,自己也通过一些方法查了起来,在知道陈浩的身份后,李夸父什么也没说,在学校附近找了个便宜的房子搬了出去,七百块钱一个月,押一付三,李夸父的奖学金一下子就没影了。
李夸父之所以搬出去,确实是忌惮陈浩的身份,只是稍微一调查,他就知道了陈浩的身份,因为这几乎是复旦大学人尽皆知的事情,他的父亲是上海市工商局局长,仅凭这一点,李夸父就知道自己不得不按照陈浩的意思去做。
拿什么和陈浩去作对?比身世?告诉他,我的老子在京城的天字号监狱关着吃国家铁饭碗呢,小心他越狱出来一板砖将你老爸拍死?比身手?李夸父虽然从小到大身体也都不错,但让他对上那些个彪形大汉,他还真不是对手。
而更让李夸父忌惮的就是陈浩那句话了,那绝对不是危言耸听,有一个局长老爸,动点关系将他从学校开除,虽不是手到擒来,但确实不难。李夸父不想才上了半个月的大学就被撵出去,即使不为自己考虑,也不能让还在山村受苦的母亲失望。
李夸父再次自嘲的一笑,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璀璨的东方明珠,揉了揉略显病态的俊逸脸庞,将思绪收回。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李夸父不至于是小人,他不会一天到晚手里提着个板砖就去和陈浩拼命,但他更不是君子,林雨薇有没有收到他情他不知道,但陈浩让他变得如此落魄,这个仇他深深记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