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武十六年,夏四月。 对于北京来说,四月的天气中,早晨的风依稀还带点晾意,虽然踏青来不及了,但到底是农耕的好季节。 些许的雾霾,自北向南而来,惹得整个京城的百姓忍不住抱怨,都说是遵化铁厂排出来的黑烟作祟。 而之所以把所有的罪责都怪罪在铁厂,则是在去年冬天的事件引起来。 因为在过年期间,冬天的雪花,竟然染了黑丝,这在民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好家伙,只听说过六月飞雪的,没听说过下黑雪的。 一时间,街头巷尾的说人,忙不迭地改换说辞,引起了整个民间的哗然。 许多有身家的人,连夜跑出北京,去往乡下避难。 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但总归这不是这么吉兆。 一连几日,整个京城人心惶惶,天人感应之下,必然是朝堂出了奸臣。 这时候,大明公报就显出威力了,发言呵斥了这种乱七八糟的说法,直言是铁厂的黑烟升到空中,把雪花染黑了。 这才让舆论平息下来。 普通百姓无所谓,而人们欣赏不到雪景,声音也大,惹了朝廷内外议论纷纷,上疏的奏章也多了许多。 不过,对于通政司送来的一箩筐,内阁虽然照单全收,但全部留中不发,使得舆论在沸腾之后,立马就缓解了。 农耕时分,对于整个皇室来说,最为紧要的,莫过于迁徙去往玉泉山了。 去往玉泉山庄避暑,已经让整个宫廷习以为常,甚至形成了惯例,外廷则适应了,如同候鸟一般跟随而去。 早一些年让人新奇的铁轨马车,如今倒是让人习以为常,络绎不绝的人群登车迎送,显得格外的热闹。 这时,皇帝忽然停下了脚步。 “你们先去吧!” “陛下?”皇后奇道。 “多少年没有出宫巡游,坐在这车厢,民间的风情都不见踪影,不了解民情,何来治国?” 朱谊汐叹道。 皇后还想再劝,却被太子的眼神制止。 见其主意已定,后宫一行人才缓缓上了车。 皇帝留下了,太子和齐王也留下了。 而护卫他们,只有五百侍卫,两千京营。 “此车站,一年能盈利多少?” 缓缓的走向夏车,皇帝忽然问道。 “玉泉山至京城,来往的人不多,基本上都是运送山泉水,量大便宜,整个车轨一年能获利十万块左右。” 由于铁轨马车,基本上都是由内务府投资,所以一定的收益管理,同样是内务府打理。 这时候,羊乐倒是有了发言权,盖因为张祺不在的缘故吧! “十万?也还算可行吧。” 按照目前的铁价,一斤铁价值十个铜子,一里的话起码得消耗二十万斤,也就是说,一里两千块银圆。 五里,就是一万块。 玉泉山至北京城,六十里,也就是十二万块银圆。 一年时间就能收回成本,其余的时间纯粹是收益。 好家伙,太赚了吧! 皇帝微微点头,他这时候忽然想起了,张祺掌控内务府多年,显然已经不合时宜了。 毕竟内务府负责皇室对外的经营,内帑的多少,基本都是由内务府决定,长久的让人待着不动,就容易出事。 羊乐并不知道皇帝的心思,他又恭敬的说道:“陛下,获利最多的,就是京城至天津的铁路,虽然不过三百余里,但一趟车程,就需要一块钱。” “我听内务府的人言语,每年来往的人群,尽得三五十万,累死的马儿都有几十匹呢!” 听得这话,朱谊汐眉头一松,嘴角带着些许的笑容。 从玉泉山到北京,来往的都是货物,而从天津到北京,运送的都是人。 如此一来,依托于北京城的政治中心作用,吸引了天南海北的人商贾,他们自然毫不吝啬这点钱。 当然,穷人也可以坐船,或者徒步,但其中的损耗却相差不多,而且还多出两天时间。 瞧着羊乐口若悬河的模样,皇帝心头一笑,不以为意。 他当然明白,内务府对于宦官们来说,就是一块极大的肥肉,做梦都想咬上一口。 张祺下去了,岂不就空出了位置? “建到哪里了?” “去年底,就将铁路从玉泉山,延伸到了宣府,今年就能抵达大同了。” “而且,通州是太仓所在,也早就通车。” 羊乐一五一十地汇报着,企图想在内务府的位置上占据先机。 “如今,内务府已经在主持南京至松江府的马轨……” 说到这里,羊乐突然抬起头,话语之中带了些许的情绪:“可是奴婢听说,内务府准备上一些股份,给那些民间的士绅,算作是空手套白狼。” “可是陛下,江南这样的富庶之地,此之天津也不遑多让,一年能回本,剩下的时间,每年能给内务府至少带来上百万块。” “这些利润,可不能分给那些所谓的士绅。” 太子和齐王听着,眼睛都直了。 他们第一次听说铁轨内幕,原来是那么的搞钱。 好家伙,内务府的水可真深啊。 不过,如果江南铁轨真的修起来,其中的收益不用太夸张。 阳光丝丝缕缕透过灰白云层,照亮这片广袤平坦田野。 雨水充足,让麦苗郁郁葱葱,远远可以看到有三三两两的农民在其劳作。 马蹄阵阵,车轮辚辚,偶有碎石子射在车厢,发出嘭嘭动静。 皇帝微微一笑,叹道:“自古以来,钱财动人心。” 看着太子和齐王,皇帝解释道:“岂止是那些士绅,朝廷内的那些官员,也羡慕的咬牙切齿。” “他们多次的上,要求朝廷禁止内务府修铁轨,改由户部出钱管理。” “何来?” “无外乎眼红了呗!”齐王直接道。 皇帝微微摇头。 太子则认真道:“如果将铁轨,贯通整个大明,想来成功了,一年起码能坐收数千万块。” “对于朝廷来说,这样是利大于弊的。” “农税增收不易,因为天下的田亩是有数的,而且还深受自天灾,不及商税那样的稳定。” “同时,商人奸猾,征收不易,哪里有铁路那样坐着收钱容易?” 皇帝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然后又飞快的收敛:“太子说的不错。” “齐王,你太贪了。” “你以为,天底下的钱财,都要尽收内,而置朝廷不顾吗?你要明白,内廷外廷俱为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朱谊汐继续教子: “况且,你不明白,每一里铁路的付出,都是极大的,如果要将全天下都修铁路,每百里,就得耗费二十万,千里就是两百万。” “山区丘陵甚多,再考虑到奔走的马儿,维护等工作,更是需要地方的深入配合。” 说完,朱谊汐又转头,看向了太子:“太子有什么主意?” 太子闻言,微微一怔。 “陛下,儿臣想了想,觉得应该把股份散出去,甚至让朝廷去主持时,也要把那些士绅们,纳入股份之中。” “太子——”齐王惊呼。 皇帝摆摆手,让他继续说下去。 朱存渠松了口气,感受到皇帝的纵容,他大着胆子继续道: “虽说自古以来,皇帝富有四海,号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实际上,前有贵族,门阀,豪强,今有士绅,都市与皇帝共天下。” “所以,若想要朝廷长久,就需要继续与之共天下。” “那你的意思,怎么分配?”朱谊汐鼓励道。 “儿臣的意思,首先要颁发谕旨,严禁天下私人建造铁轨,违者严惩不贷。 然后,就是让朝廷去主持铁轨,但户部的钱粮必然不足,在散去股份与地方的士绅,不仅不用耗费一分钱,就能让铁轨建成。” “到时候,朝廷坐收其利,外廷富裕了,内帑自然也好过些。” 皇帝掀起了车帘。 皇家夏车其实是四面敞开,纱巾围着便于透风观景,随着丫鬟见机,把纱巾挽起,就见马车不远的大片田野。庄稼和杂草一起疯长,农人成群下田用锄除草,有些躲避不及,都诚恐诚惶跪倒在路边,不停磕首。 这些庶民褴褛的衣衫和麻木面孔让他想起电视剧的场面。 虽然他可以毫不犹豫的说,终止了明末战乱,这是皇帝最大的功勋,同样,对于底层百姓来说,温饱问题还彻底未解决。 毕竟和平,只是让人不会那么容易的死去罢了。 有些话虽然残酷,但却不得不说: 法律,是统治阶级维护利益的铁笼。 前秦,王权与贵族共天下。 两汉魏晋南北朝,皇权与门阀共天下,所以法律是服务于门阀的。 唐宋之后,士绅阶级崛起,法律就是为士绅和王权服务。 例如,肯定地方族权,宗族的司法,朝廷几乎不干涉。 所以,那些推崇法家,鄙视儒家的人,如果真正意义上的让法家依法治国,不亚于作官僚士绅的爪牙。 太子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