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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洗车

第2章 -001- 临海城市的天,叛逆,不按常理出牌。 天气预报说今日大晴,可当下,天空沉得像浸水的抹布,乌云滚过乱糟糟的街道,灰白矮楼愈显斑驳破旧。 风裹着沙尘,要下雨了。 袁知乙倚着门框,目光在忙碌又萧条的街面飘摇。 理发店小哥在搬毛巾架,发白的紫色毛巾随风翻飞;卖电动车的大叔赤身裸膊转着长长的调节杆,雨棚吱呀吱呀往外抻;轮胎店的胖婶坐在条凳儿上啃老冰棍,和袁知乙一样——在听李环忠骂承芳。 承芳是袁知乙的小姨,李环忠是承芳的丈夫,袁知乙该叫姨父。 父母离世后,小姨和姨父是袁知乙的监护人。 可一声“姨父”,这么多年袁知乙也没叫出口,小时候是因为听不见不会说话,后来能听见了也不爱讲话,李环忠只当她哑巴了,不在意她叫不叫人,只在意她听不听话。 可无论听不听话,李环忠的嘴都有得叭叭,程度轻重的区别。 小时候她听话,听李环忠安排去了聋哑学校,学费杂费不用交,住宿伙食不用愁,寒暑假回家还能带回赞助品,李环忠儿子李守鑫的铅笔、笔盒、削笔刀全是她带回来的,唯独一套保暖冲锋衣,袁知乙自己留着穿了。 ——李环忠叭叭,骂承芳不会过日子,说李守鑫拔个儿快,他穿过的还能给袁知乙穿,袁知乙先穿的衣服李守鑫可没法穿,承芳说那冲锋衣是学校发的,李环忠说你脑子会不会转,会不会报大一号?她聋你也聋? 事实上袁知乙和李守鑫几乎一样高,腿还长一截。 后来袁知乙知道自己还有残余听力,提出用父母的事故赔偿款去配一副助听器。 ——李环忠叭叭,骂承芳家里祖坟不吉祥,一个个不是短命就是得病,要不是他命硬指不定也得被克死,早年若是没入赘承家他早该发财了,也不消天天摸着车底盘干些不见天日的活计,养这一大家子得花多少钱,现在就用光了以后拿什么养,拿李守鑫娶媳妇的钱养? 是了,李环忠从不对着袁知乙骂,倒不是隔着一层关系不好意思骂,他只是觉着骂她都是抬举她亲近她,管教了就得负责似的,所以他便骂天骂地骂承芳。袁知乙甚至怀疑他读过几百遍《红楼梦》,把腌臜婆子那一嘴指桑骂槐的功夫学得炉火纯青。 事实上李环忠小学化,嘴碎纯属无师自通。 当年他靠这张能屈能伸的嘴哄到了承芳,骗过了承芳那当了一辈子老师的妈。 能有个领工资的丈母娘,李环忠是高高兴兴结的婚。可没过几年,丈母娘重病,钱没少花,人还是没了,本指望着连襟的袁家照应照应,袁家夫妇俩在一场事故中离世,只留下袁知乙这个孤女。 在事故中损失了听力的孤女,治治不起,甩甩不掉。 日子没法过了。 李环忠预备提离婚,可就在那天,他收到了袁知乙父母的事故赔偿款,他这辈子 也没见过这么多钱,离婚的事暂时搁置。 ?任凭舟提醒您《永不消逝的声息》第一时间在[格格党学]更新,记住? 李环忠压根没系统学过修车,只干过几年车行学徒工,现学现卖没少坑人,所以没什么回头客,只能捡些旧车烂车修,修不好就忽悠人卖破烂,后来瞎了一只眼睛,更没生意干,又辟了一半门头出来搞洗车,主要都是承芳在洗。 “要我说老忠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女儿要是能考上名牌大学,我摆三天席,整个招贤街都得知道我家有大学生。”胖婶着实听不过去了,吸溜着冰棍走过来插话。 李环忠从车底滑出来,瞪着发乌的眼睛,纠正道:“是外甥女!” 胖婶笑,“白捡一个长得伶俐又脑袋灵光的闺女,你还吃亏了?过几年大学毕业你就跟着享福了哇!” 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起这个李环忠就生气,“指望不上她!” 撂下话,他滑进车底继续修车,喋喋不休说着车轱辘话:“耳聋,能读就不错了,拉扯到考大学你说我容易吗,数学念得好好的,毕业当个数学老师稳稳当当拿工资,多好?非要转专业,念的什么?电子?电器?电路?劳什子?女孩子家念这个出来能干点什么?修电视机?还不如我修车!从小就主意多,出来爱死哪干死哪干,这么多年就当白养。” “……”胖婶一时接不上话。 承芳默不吭声冲袁知乙使眼色,示意她快走。 今天应该返校了。 袁知乙静静听着,不走,也不回嘴。她要是走了,李环忠无处发泄,最终火气还是要落到承芳身上。 风卷来第一批雨点,稀稀拉拉,斑驳了街边的路牌。<

r> 招贤街。 袁知乙在想,到底是谁给这条街取的名?没半点契合。 这条街除了“贤”什么都有,炉灶店、五金店、窗帘店、理发店、具店、零食批发……但最多的还是汽车配件店,卖机油的,卖轴承的,卖轮胎的……挤挤攘攘,空气里都是机油味。 招贤街一路往东,就是东州的汽车城,那里坐落着几个制造厂,还有大大小小的s店。大买卖吃骨头,周边小铺捞点汤喝。 所以别看这街道破旧脏污,每天打这走的豪车数不胜数,当一辆黑色跑车停在路旁,大伙也就是瞥一眼,该干嘛干嘛。 毕竟比起那些“红橙黄绿”炫得人眼晕的车,这辆属实不起眼。 托李守鑫天天在朋友圈滚键盘“测评”豪车的福,袁知乙认识这车,售价比那些“红橙黄绿”只高不低,黑武士漆面,李守鑫的“梦中情车”。 车窗原本只开了一条缝儿,停那好一会儿了,车窗完全落下来的时候,路边的人投去视线。 车里坐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人,侧脸浸在阴影中,看不清。 一只瘦长的手伸出窗外弹了弹烟灰,又收回去,握着手机打字。火光轻晃,一缕烟缠住他手指,他反手拂开烟雾,腕表随着动作反射出昂贵的金属光泽。 不知手机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他嘴角稍扬,皮笑肉不笑,叼着烟两手打字专注回消息。 看着只是靠边停车抽烟。 有些人就是这样,一个轮廓也招眼。 胖婶眼睛都看直了,嘴上仍同李环忠说着话,“圆圆长这样还有吃不饱饭的?再说了,圆圆不是还有个干妈?那个泽享的老板娘,许什么来着?你还操心圆圆找工作?难不成那干妈以后不帮衬着点?” ash;ash; ash;ash; ash;ash; “?(格格党+学)_?” 李环忠还在车底敲敲打打,扯着嗓子讲话,“早就没资助了,有钱人搞慈善都是作秀,就挑那些好使唤的小孩子哄骗,做做样子,上了大学谁管你,还不是得靠老子供养……有钱人的鬼话啊,不能信!” 袁知乙不想听,发呆,放空自己,脑子里随之冒出诡异无厘头的画面,李环忠的厚嘴唇在她脑海里开开合合,口水说干,嘴冒火光,点了那一地的机油,“砰”一声—— 白光乍现,同归于尽。 眨眨眼,回归现实。 “那一年学费得不少?”胖婶问。 李环忠轻哼一声,“没点本事是供不了,万八千呢得,再别提生活费,花销比李守鑫都大,大学生大学生,出来修电视还不如现在跟着我修车,辛辛苦苦供个聋的,还不听话,我上辈子就是欠你家的,是不是承芳?” 听李环忠说话真耳朵疼。 不踩着别人吹牛能死?上高中后她拿过他一分钱? 袁知乙咬牙,腮帮子肌肉直跳,脑子里嗡嗡,回荡着“同归于尽 ”的爆破声。 行动先于意志, 她抬腿一脚踹上李环忠身下的推板, 李环忠毫无察觉,连人带板从车底滑了出去,扳手没拿稳砸到脑袋发出一声闷响。 “我操你妈!”李环忠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骂声已经出口。 胖婶见状赶忙闭嘴,琢磨着怎么体面地退出风暴中心。 李环忠捂着额头爬起来,视线一扫就精准捉到始作俑者——袁知乙那双凛然的眼睛什么都藏不住。 她也没打算藏,本来只想让他出来有话冲她说,没想到这一脚附赠被动伤害。 李环忠又惊又气,抖着手腕指向袁知乙,眼瞅着就要动手。 承芳拽着他胳膊拉架。 忽然,路旁传来豹子嘶吼一般的声浪,顿时吸引了李环忠的注意,他停下磨刀霍霍的步伐望去,眼底盛满对卓越性能发动机的艳羡。 是那辆黑武士发动了。 那车却没开走,方向一打,拐到店门前的洗车位,熄火。 诸人不自觉注目。 车门开启,长腿踏出车外。 入目是球鞋、中裤、卫衣、鸭舌帽,款式平常,很潮但不另类,卫衣袖子推到小臂中间,腕表格外抢眼,大表盘配金属表带,运动感与成熟感兼备,打扮和人一样,是介于男人与少年之间的气质。 他身量高出跑车顶一大截,整个人气场很足,属于看起来讲点道理却不好惹那一挂。 男人对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视若无睹,手腕一勾带上车门,径直进店,在乱糟糟的店里寻见矮桌上的

烟灰缸,弯腰摁灭烟头,这才抬了抬帽檐,说:“洗车。” 店内店外一片寂静。 李环忠看了眼车,有点反应不过来,“洗车?” 车不张扬,但几乎全车改装过,别提发动机那声浪了,就这轮毂、卡钳、碳纤维包围都昭示这不是辆普通奥迪,上这儿洗? “不营业?” 李环忠的火气被迅速扑灭,转瞬换了副面孔,“营业!当然营业,里外都洗吗?” “里面不用。” “单洗外边三十,里外都洗五十,精洗内外一百,里外洗划算!” “里面不用。”祁聿没什么情绪地重复,声音也属于讲点道理却不好惹那一挂。 “行,都行,你说了算,”李环忠招呼承芳去洗车,顺带给了袁知乙一记警告的眼神,再转过去又笑嘻嘻,“办不办卡?充一千送二百,这次免单……” 承芳提醒忽然冒出来的顾客:“小伙子,已经开始下雨了,你要现在洗车吗?” “洗,充五千。” 这下连隔壁卖电动车的大叔都凑过来看,究竟是哪个冤大头,开这么好的车在这破店办洗车卡,也不怕手艺不好划了车。 李环忠喜形于色,双手拍膝盖兴奋道:“好好好,充五千送一千!再送六次免单!” 他交代袁知乙办手续,自己去给承芳帮忙,早一秒洗出来早一秒钱货两讫,唯恐这冤大头反悔。 袁知乙绕到柜台里找出会员登记本,抖了抖灰尘,“确定充吗,店黄了可不一定退钱。” 祁聿的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到她眼睛,眼神嘲讽,话也阴阳:“干哥哥的钱不好意思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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