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那个男人一个人回来了。”吴紫面无表情的说,“只有他自己,踉踉跄跄的推开紧闭的房门,走了进来。”
吴紫没能和那个男人说上一句话,她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只有眼神的交流。或许吴紫当时说过什么,但是她自己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留下来。她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个男人一个字都没有说。
毕竟毫无意义的呜咽声毫无意义。
“门推开的那一刻,我承认我看傻眼了。”吴紫轻声呢喃道,“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非常的陌生,即便和那个男人单独相处过无数次,但是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男人的脸,他一直戴着面具,一个十分可笑的、不知道是什么卡通人物,我曾经怀疑过那是一只狐狸,但是不确定。最终也没人告诉我那究竟是一副什么面具。”
但是吴紫认得那双眼睛。虽然和平时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不过考虑到那个男人此刻的状态,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注视着她,但是眼神却再也不复冷酷和淡然,有的只是惊恐与迷茫。
没错,惊恐与迷茫。通常是被他亲手囚禁在这间该死的房间中的女孩眼神中才会出现的情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现在那个男人的眼眸中。
“开门的那一刻,我并没有注意到他情况的异常。”吴紫回忆道,“当时的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我终于要死了,即便是牺牲指节也不可能再延长我的生命,我终究还是没能活到18周岁。”
“......”黄粱默默的倾听着。
从亲历者的口中获知这些耸人听闻的信息,与在报纸新闻中看到的冰冷字的感受完全不一样,仿佛借由吴紫之口,黄粱也看到了那个男人生命中的最后几十秒
。
“不知过去了多久,可能是几秒钟,但在我看来像是过去了几百年。”吴紫凄惨的笑了笑,“我留意到了那个男人紧握在咽喉处的双手。那双手我太熟悉了,在我的身体上,在我的灵魂上,都留下了深深的伤痕...但是那双手再也不能伤害我了,再也不能伤害任何人。从那双白净的双手的手指缝中,渗出了殷红的鲜血...”
那个男人只是站在敞开的房间的门口,他踉踉跄跄的似乎想要走进屋内,一双失去光泽的双眼茫然的在房间内寻找着什么,当视线滑过蜷缩在房间的一角,惊恐的注视着自己的吴紫的时候,他似乎想要走向她。他尝试着迈出一步,但是高大的身躯却只是摇晃了几下,随即轰然倒下。仿佛是一栋被定时爆破的危楼一般,毫无征兆的轰然坍塌。
吴紫一眨不眨的瞪圆眼睛,注视着那个男人倒下的全过程,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的经过,但是在吴紫眼中却缓慢的仿佛永远不会迎来尽头。当那个男人的身躯与斑驳的地板接触、发出咣当一声的撞击声时,时间的流速才恢复正常。
“我当时甚至忘记了应该呼吸。”吴紫说道,“很可笑不是吗?那个男人没有杀死我,我却差点憋死自己。侦探先生,忘记呼吸的感觉真的很奇妙,我庆幸我只体验过一次。”
“......我没有体验过。”黄粱声音沙哑的说道,“或许有过类似的经历。”
吴紫微微一笑:“海莉姐说这是恐慌症发作时的症状,或许吧,谁知道呢。我原以为我早就忘记恐惧了。毕竟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中,恐惧这两个字也就失去了魔力。”
黄粱无言以对。
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倒在房间门口的那个男
人的身体,吴紫渡过了濒死的无法呼吸的体验后,她的意识终于开始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当‘那个男人’与‘死’这两个概念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吴紫的第一反应是感到可笑,无比的可笑。她甚至旁若无人的哈哈大笑起来,双眼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死死的盯在那具庞大的尸体上。
“我笑的不能自己,一边哭一边笑,眼泪不停的滑落脸颊,嘴里似乎也没闲着。至于说了些什么,别问我,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事实上,我的语言能力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后才恢复正常。”吴紫用轻松的口吻说道,“我父母曾经以为我这辈子都不能开口和他们说话了。”
“我对您的遭遇感到非常遗憾。”
“我也是。”吴紫说,“我也非常遗憾...”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吴紫终于平静了下来。只是表面上平静而已,她的内心丝毫没有平静,只是被一个又一个诡异的发展冲击得麻木了。她挣扎着站了起来,哆哆嗦嗦的向躺在门口的那个男人走了过去,虽然身体在不停的打颤,担心这个男人会从地上猛地站起来扑向自己,但吴紫还是强迫自己想那个男人走去。
“是鲜血给予了我勇气。”吴紫说道,“血淋淋的液体从那个男人的身下流淌出来,在凹凸不平的地板上蜿蜒前行,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我对鲜血太熟悉了,无论是颜色还是味道,都太熟悉了。那是人的血液。”
黄粱重复道:“人的血液...”
“听起来很好笑,不是吗?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认为那个男人是人,至少不完全是。我甚至幻想过他是否会流血,体内流淌的液体是否是温热的红色血液。在我眼中——不,
是在所有被他囚禁折磨的女孩眼中,他就是恶魔的化身,是鬼的化身,是一切恐怖造物的化身。”
“他的所作所为的确脱离了人的范畴。”黄粱低语道,“目前已知的受害者数量是16名,您是唯一的幸存者。15具尸体究竟是不是他所犯下的全部罪孽,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人说得清了。”
“是啊,没人能说得清了...”
那个男人确确实实已经死去了。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尸体——说来讽刺的是,吴紫被囚禁的将近三百天的蛮长时间中,几乎无时无刻不会死亡作伴,但却从没有亲眼见证过死亡——但是涣散的瞳孔、刺鼻的恶臭和狰狞的伤口,无不证实着‘死亡’二字。即便吴紫当时脑子一片混乱,几乎无法正常思考,但是被潜意识支配行动的她还是坚信一个简单的道理:没有人能够在喉咙被切断的情况下生存。
除非这人是头真正意义上的魔鬼。
那个男人的确亲手做了只有魔鬼才会犯下的罪孽,但毫无疑问,他也只是一介肉身凡胎罢了。
“说实话我有点失望。”话说出口后,吴紫摇了摇头,“不准确,不是有点,而是非常失望。在当时的我的概念中,那个男人就是神,是不可战胜的,我或其他的女孩根本不可能伤害到他,甚至连生出反抗的念头都显得如此可笑,因为这根本不可能实现。但事实证明,那个男人并不是神祇,他是可以被杀死的...”
“他不光对你们的身体施加了暴行,他还彻底摧毁了你们的精神。”
“是啊。在摧毁心理防线这方面,那个男人真的是个行家。这可能就是我为什么对心理学如此感兴趣的原因吧,我非常好奇,他是天生就掌握了掌控人心的能
力,还是说他也经过了一番刻苦的努力?我个人倾向于前者。”
“可能是前者吧。”黄粱赞同的点点头,“有些人天生邪恶。”
“您相信人性本恶?”吴紫玩味的打量着黄粱。
“我相信有些人天生与众不同。”
确认那个男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吴紫如释重负。但是很快,一股强烈的紧迫感涌上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来气。她挣扎着把那个男人的尸体翻了个个儿,把颤抖如筛糠的手伸进了男人衣服的每一个口袋中。杂物并不多,半包香烟——吴紫第一次知道那个男人吸烟——几片包装纸皱巴巴的口香糖和一个孤伶伶的金属制钥匙。
就是这个!
吴紫认得这个钥匙,是那个男人用来打来这间房间的钥匙,也是打开他与女孩们独处的那间更加干净宽敞的房间的钥匙。
吴紫仔细的在那个男人的身上搜了几遍,确定自己没有遗落下任何东西后,她紧紧握着钥匙,握紧的双拳放在胸前,手心处能够感受到钥匙的冰冷和轻微的疼痛。她第一次独自走出房间,第一次独自走在这条昏暗的走廊上,第一次在无人陪伴的情况下、用钥匙打开了那间留下她无数眼泪的鲜血的房间。
吴紫颤颤巍巍的走进了那个男人的房间。
迎接她的并不是那个印象中大的不像话的干净整洁的房间,而是一片废墟。房间中的一切都被摧毁了,那些装饰品、那些家具、甚至是那些折磨女孩们的器具,全部损毁了,像是被十几吨重的大卡车反复碾压过一般。这个房间中的一切都被彻底摧毁了,即如同房间的主人一般。
在这片废墟中,吴紫看到了两具残骸。
两位不久之前她还能听到呼吸声的女孩的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