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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眼神 (1 / 8)

陈平安双指拈动手中的那根青竹筷子:“怎么说?”

陆尾说道:“能活就活。”

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此刻形势不由人,说软话没有用处,撂狠话一样毫无意义。

就像陆尾之前所说,山高水长,希望这位行事跋扈的年轻隐官好自为之。天地四时交替,风水轮流转,总有重新算账的机会。

陆尾似乎有了决断,犹有闲心瞥了眼那根仅剩的青竹筷子。

陈平安之前以一根筷子做剑,直接劈开斩尸符。这等剑术,如此杀力,只能是一位仙人境剑修,不做第二想。

关键是这一剑太过玄妙,剑道轨迹就像一小段绝对笔直的线条。一剑递出,剑光直落,无视光阴长河的流淌,无视天地灵气的聚散,这就是传说中的术近乎道。而天底下最直道而行的神灵“神通”,就是比万千术法更早雨落人间的剑术。

“不承想陆老前辈如此硬气,陆氏门风终于让我高看一眼了。”陈平安道,“能活就活?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一死亦可?”

陆尾嗤笑一声。让我摇尾乞怜?休想。

对于剑法,陆尾还真所知甚多。所谓的“不是剑修,不可妄言剑术”,当然是年轻隐官拿话恶心人,故意小觑了这位陆氏老祖。其实关于人间剑道和天下术法的渊源,中土陆氏不敢说已经掌握十之八九,但比起山上顶尖宗门,确实知晓更多。

别看陆尾这会儿的神色瞧着镇定自若,其实心湖的惊涛骇浪只会比南簪多。

难道家族那封密信上的谍报有误,其实陈平安尚未归还境界,或者说与陆掌教悄悄做了买卖,保留了一部分白玉京道法,以备不时之需,比如今天这局面?

这个陆老祖哟,以他的通天道法,难道算不到今天这场灾殃吗?斩断红尘线、跳出三界外,故而额外吝啬祖荫,不愿与中土陆氏有任何瓜葛牵连?只是你陆沉不照拂陆氏子弟也就罢了,何至于如此坑害自己?

按照陆氏家谱上边的辈分,陆尾得称呼白玉京三掌教一声“叔祖”。

陆尾心思急转。

或者说,是这位“剑主”已经掌握了数条剑术大道?问题在于陆氏家族的占星台并无关于此事的任何记载。

在这件比天大的事情上,陆氏家主和那几位观测星象的观天者,以及那拨负责查缺补漏的岳渎祝史、天台司辰师,对自己这个离乡多年,即将回归家族的陆氏老祖绝对不敢,也不宜有任何隐瞒。因为陈平安只要在那个古老存在那里学习到一条剑道、一种剑术,就会有大道显化而生,引发天象异动,可能是某颗远古星辰的坠落,或是某段光阴长河的突兀干涸!

当年陈平安走上那座小镇廊桥之后,中土陆氏得知消息,立即就有了一番大动作,家主亲自领衔坐镇司天台,不惜耗费极大精力追踪此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敢有丝毫懈怠。将那几拨专门负责勘验剑道走势的陆氏观天者这些年的闭关不出形容为“目不转睛”毫不夸张。

与陆尾同出宗房的陆抬当年为何会单独游历宝瓶洲,又为何会在桂岛渡船之上恰好与陈平安相逢?就是陆氏百思不得其解一事:为何已经获得认可的“剑主”,一位新任“持剑者”,非但没有成为一位剑修,甚至没有学成任何一门剑术?所以才需要有人来到陈平安身边,就近观测此事。

至于陆抬自己,则一直被蒙在鼓里,最终狠狠摆了家族一道,在桐叶洲自作主张地泄露天机,差点将整个中土陆氏全部拽入无底深渊。

陆尾是事后才得知当年司天台因此出现了一口无止境的巨大古井,笼罩住所有观天者,暗无天日。

所幸这等古无记载、惊世骇俗的天地异象只是一闪而逝,快得就像从未出现过。但越是如此,阴阳家陆氏就越清楚其中的轻重利害。一着不慎,即是覆巢之凶象。

邹子可恨!可怕邹子!

陈平安说道:“朋友的朋友未必是朋友,敌人的敌人却可能成为朋友。邹子算计过我,也算计你们,所以说我们在这件事上是有机会达成共识的。”

陆尾不露声色,内心却是悚然一惊。

陈平安神情闲适,手持一根竹筷,轻轻敲击已经翻转过来的桌面。

不愧是仙家材质,常年不见天日的桌子反面依旧没有丝毫劣迹。

“陆前辈不要多想,方才这个用来试探前辈道法深浅的拙劣剑招是我自创的,远未圆满。”

陈平安微笑道:“你们中土陆氏未能依循天象征兆在我身上找到蛛丝马迹,绝对算不上什么失职,更不是我小小年纪就能够遮掩耳目,瞒天过海。要怪就怪当年小镇龙窑的勘验结果误导了陆老前辈,说不定我不是什么天生的地仙资质,要更高些,是你和大骊地师们都看走眼了。很简单的道理,一旦某个起始的一就错了,之后何来一百一千一万的正确,皆是‘万一’才对吧?陆老前辈身为堪舆家的宗师,以为然否?”

除此之外,陈平安还有一门剑术取名片月。一极简一至繁,刚好是两个极端。

陈平安提起青竹筷子,笑问道:“拿陆老前辈练练手,不会介意吧?反正不过是折损了一张真身符,又不是真身。”

可怜南簪作为今天设宴待客的东道主,贵为大骊太后,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能插上,也不敢随便开口。

陈平安身边站着一个能够掌控心弦的小陌,可陆尾毕竟是一位仙人境巅峰的阴阳家大修士,所以小陌只能为自家公子提供一些关于陆尾心湖的关键词语,以及零碎片段的“心声”,例如陆氏观天者、星辰坠落、长河干涸、陆氏岳渎祝史、天台司辰师、邹子……

陆尾笑道:“陈山主自然当得起‘天资卓绝’一说。”

不是什么天生剑坯,却能在后天温养出两把品秩极高的本命飞剑,最终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剑修。

陆尾虽然不清楚为何那个存在没有传授身为“剑主”的陈平安任何剑术,但是绝对不信是什么大骊朝廷看走眼。本命瓷烧造一事,是三山九侯先生传下的秘法,勘验资质,绝无问题。

陈平安抬头看了眼天色,再稍稍转头,瞥了眼地上那张给大骊太后准备的挑灯符。此符要比那一炷云霞香的下场好不少,虽然坠地,还沾了些酒水,却依旧在缓缓烧。今天的这局酒宴,既像是南簪的保命符,又像是陆绛的催命符。

南簪顺着陈平安的视线瞅了眼地上的符箓,内心焦急万分,翻江倒海。

陈平安将那根筷子丢到桌上,刚好横在相对而坐的两人中间,将一张桌子对半分。

南簪知道陈平安这个动作的深意,是问她怕不怕大骊朝廷一分为二,陷入南北对峙的分裂格局。用心险恶至极!

不是说陈平安可以单凭一己之力就为曹枰在内的上柱国姓氏,为那些棋子做出决定,而是陈平安如今在大骊京城,一旦做出了某个立场鲜明的决定,那些棋盘上数量繁多、利益纠缠的棋子就会自行权衡利弊,审时度势,趋利避害,寻求利益,最终“趋同”,与陈平安的那个决定相互依附。一颗颗位居庙堂、山上要津的重要棋子,或继续袖手观望,或暗中推波助澜,或干脆亲身走上赌桌……

南簪只是凭借那串灵犀珠记起了之前数世记忆,并不完整,这自然是陆尾早就在这件山上至宝上动了手脚的缘故,免得陆绛在这一世成为大骊太后南簪,头发长见识短,自以为是,不顾大局地一个发狠,就痴心妄想与家族划清界限。中土陆氏当然不是没有手段让南簪回心转意,只是如此一来,白白消耗手段,对中土陆氏,对大骊王朝,都不是什么好事。无论是皇帝宋和,还是藩王宋睦,都极有可能会因此敌视中土陆氏。

陆尾说道:“既然陈山主没有滥用剑术,说明双方还有商量的余地。”

已经重新站在公子身后的小陌听到这句话,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只觉得开了眼界:好家伙,变着法子自寻死路,浩然天下的仙人境修士胆子就这么大吗?佩服佩服,要是当年自己有这种胆子,早就去找三教祖师干架了吧?

陈平安点头说道:“也好,让我可以顺便知道陆氏祠堂里边的续命灯是不是比一般祖师堂的更高妙些,是否能够让一位仙人不跌境,仅仅是此生无望飞升而已。”

他抬起右手,掌心山河脉络当中凭空浮现出一枚六满印。

陈平安手托这枚古老的五雷法印:“那就请你去跟某位外乡道友做个伴,巧了,两位都曾是仙人。”

托月山一役,印章四面总计三十六尊“闭目”神灵,皆已被身负十四境道法的陈平安“点睛”开天眼。

祭出法印,雷君电母、雨师风神在内,三十六神灵同时睁眼,各司其职,衬托得陈平安如那手握阴阳造化的上古得道之士,在掌心自成天地,天道循环。

陆尾脸色剧变,实在是由不得他故作镇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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