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羡阳见暂时没有剑修过来拦路,登高之时,转头看了眼一线峰和满月峰之间,两峰犹有片片白云悠悠掠过,只是从今往后,世间再无一位女子御剑乘云,着一身漆黑如墨的夜行衣,背靠青翠欲滴的满山草木。这样的问剑,实在无法让刘羡阳觉得有半点意思。
刘羡阳今天接连三场登山问剑,琼枝峰、雨脚峰、满月峰各有一位剑修前来领剑。
最终柳玉败退撤回;贵为雨脚峰峰主的庾檩还躺在地上睡觉,没人敢去捡;最后一位展现出玉璞境气象的元婴女鬼,只知出身满月峰却没有自报姓名的女子剑仙,更是身死道消。
青山夜夜等明月,白云劝饮壶中物。
刘羡阳拿出一壶酒水,一边登高一边喝酒。
终于走到了一线峰临近半山腰处,离停剑阁还远,更别提那座剑顶的祖师堂了。
可看样子,先前飞剑传信,好似山中次第开,应该是陈平安已经按照约定,在那边挑了把椅子,正喝茶等他。陈平安这家伙有一点好,打小就不说大话,兜里只有一钱绝不说两钱的事,说到就是做到。
其实除去诸峰青山,好似遇人不淑,难下贼船,此外绿水白云,都不该来此正阳山。
刘羡阳这一路骂骂咧咧,嚷着正阳山赶紧再来个能打的老王八蛋,别再恶心他刘大爷了,只会让女子和兔崽子来这边领剑,算怎么回事。
刘羡阳一个个指名道姓过去,将那宗主竹皇、满月峰夏远翠、秋令山陶烟波、水龙峰晏础骂了个遍,再次发扬一洲罕见家乡独有的淳朴民风,顺便帮这几位老剑仙都取了个绰号,黄竹子、冬近绿、逃不掉、晏来,再串联到一起,就是冬天的竹子绿黄绿黄,晏来了逃不掉,正好,今天你们正阳山可以红白喜事一起办。
说来古怪,满月峰、秋令山这些自家老祖师被骂惨了的山头,剑修们个个义愤填膺,却没半点要离山出剑的迹象。反而是拨云峰、翩跹峰这些个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山头,已经有数拨年轻剑修陆续御剑离开,赶赴一线峰。
明知会输,甚至可能会死,一样得了自家祖师的默认许可,或是就在峰主剑修的亲自带领下,去会一会那个年轻剑仙刘羡阳。
停剑阁这边,宗主竹皇先前突然说有事要去趟剑顶,却和任何人都不说做什么,去见谁,这让夏远翠在内的三位老剑仙倍感意外。竹皇向他们提出的那个大好谋划,因为那个幕后供奉添油翁的突兀战死,落了个空。司徒英的魂魄早已与一线峰护山大阵融合,原本只要停剑阁这边和她打声招呼,她哪怕与刘羡阳问剑落了下风,只需要运转大阵,搅乱天地气象,帮忙遮人眼目,停剑阁这边夏远翠在内的三位老祖师就可以相互配合,悄然出剑,神不知鬼不觉剑斩刘羡阳。
掌律晏础当时急匆匆以心声询问,既然事情有变,接下来如何递出那一剑。竹皇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竟然只说让他们见机行事。夏远翠气得差点当场撂挑子,你这个师侄怎么当的宗主,甩手掌柜吗?!
停剑阁这边,哪怕竹皇微笑着向众多观礼客人道歉一句,就此飘然离去,犹有一个玉璞境两个元婴境共三位老剑仙坐镇此地,其中老祖师夏远翠拥有两把本命飞剑,一名月晕,别称地上霜;另外一把更是杀力卓绝,能够杀人于无形,名为伤心。
陶烟波作为正阳山管钱的财神爷,佩剑名为玉漏,来自一处古蜀国遗迹,本命飞剑名为秋波。飞剑秋波,虽然名字颇为妩媚,剑路却极其阴狠,剑气好似秋风肃杀,一旦入体,剑气凛冽,洗涤肝肠,挨了飞剑受伤的练气士,人身小天地的各大气府稍有灵气运转,便会寒气渐生转冷,最终体内灵气凝结如冰,有那锥心之疼。
掌律晏础的本命飞剑名为山螟。
何况还要再加上一个会暗中出剑的吴提京。这位宗主竹皇的关门弟子,本命飞剑鸳鸯,能够先伤修士心中道侣的道心,再反过来伤及修士自身神魂,比夏远翠的飞剑伤心更能让人伤心,飞剑拥有的简直就是一种最不可理喻的神通。所以正阳山祖师堂内,知晓此事的不少剑仙私底下都曾经向竹皇详细询问一事:何谓心中道侣?竹皇也不藏私,笑言一句:“只要修行路上,曾经真心喜欢过,都算。”
至于弟子吴提京另外那把飞剑,竹皇和谁都不曾提及过名字。所以只要司徒英不至于输得那么毫无征兆,正阳山就完全可以让那个刘羡阳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白衣老猿双臂环胸,斜瞥了一眼满脸大失所望神色的夏远翠,冷笑道:“司徒英这个空有修为剑心却稀烂的废物,今天算是丢尽了满月峰的脸面。亏得她不是在雨脚峰修行,不然就坐实了雷声大雨点小的说法。”
夏远翠心中其实比袁真页更恨那个嫡传弟子,委实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只是被袁真页如此在伤口上撒盐,在火上浇油,气得夏远翠对这位护山供奉直呼其名了:“袁真页!不要仗着功劳大,就可以信口开河,论山门资历,你还不如我!”
白衣老猿扯了扯嘴角,道:“功劳簿上边,可不谈什么资历。”
一个一辈子只会躲在山中练剑再练剑的老剑仙,除了辈分和境界,还能剩下点什么?所以在袁真页看来,夏远翠还不如陶烟波、晏础这样实打实做事情的元婴境剑修。
之后不等夏远翠跟袁真页掰扯什么,竹皇就去了剑顶,再有祖师堂飞剑散群峰中,之后就是一条条渡船离开正阳山地界。
陶烟波惊愕不已,夏远翠更是脸色阴沉,掌律晏础尤其难堪,因为今天他算是庆典正式开始之前,正阳山几个老祖师当中露面最多的一个,几场问剑,都由他来昭告一洲,事到如今,虽然摸不着头脑,全然不知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晏础却已确定一事,当下还有无数外人通过一处处镜水月在看戏。
陶烟波以心声询问:“神诰宗那边?”
夏远翠无奈道:“祁真只说临时有事。”
晏础忍不住骂娘道:“有事?有个屁的事!这个天君是急着去青冥天下白玉京见祖师吗?那你他娘的倒是跻身飞升境啊!”
夏远翠反问道:“真境宗那几个怎么说?”
陶烟波叹了口气,神色疲惫道:“这伙人莫不是吃错药了,一个个无视符剑询问。”
等到曹枰一走,三位老剑仙顿时面面相觑。连那位被宗主竹皇说成“对事不对人”的护山供奉都再不说什么挖苦言语了。
所以刘羡阳一路走到半山腰处,都没受到什么阻拦。
直到两拨来自不同山头的剑修落在一线峰半山腰。两拨剑修分别来自拨云峰和翩跹峰,在正阳山新旧诸峰中拥有少有的好风气。其实眼前两拨纯粹剑修又何必跟秋令山、满月峰这些山头同流合污。
身为一山掌律的晏础略作思量,就向半山腰处的两峰剑修下了一道祖师堂严令,让两拨剑修不管如何都要拦下刘羡阳,不让他继续登山,不计生死!
不过刘羡阳只是和两位带头的剑修心声言语了一句,然后两位正阳山金丹境剑仙就瞬间受了轻伤。
之后拨云峰老金丹境剑修依旧不愿让出道路,率先和弟子布起一座剑阵,结果刹那之间,剑阵刚起就散,十数位年龄悬殊的剑修一个个摇摇欲坠。
刘羡阳瞥了眼这群拨云峰剑修,发现还是没有让路的意思,他也不惯着他们。下一刻,连同那位曾经和剑仙郦采并肩作战的老金丹在内,所有剑修悉数倒地不起。
翩跹峰那边,峰主女祖师亲眼看着那个女子鬼物剑修身形消散,知道些许内幕的她内心悲哀不已。于公,她依旧让人带着本脉剑修赶赴正阳山,拦阻刘羡阳登山;于私,她懒得去了,所以只是提醒那位龙门境剑修大弟子,尽力而为,不必拼命。
等到翩跹峰又起剑阵,又是倒地不起一大片。
刘羡阳绕过地上歪七倒八的两拨剑修,摔了手中酒壶,继续独自登山。
之后有秋令山和水龙峰的两拨剑修赶来凑热闹,只是相较于前边两拨人的神色坚毅、生死无怨,好像即便面对的问剑之人只是个金丹境,后来的两拨人仍十分心虚,就像在面对一位飞升境剑修。最有意思的是,先到一线峰的水龙峰剑修,落脚之处离刘羡阳并不算近,结果后到祖山的秋令山剑修就更加礼让了,落在了更远的神道台阶上,估计后边再有一峰剑修赶来,就得直接在停剑阁那边落脚了。
刘羡阳视线扫过,突然抬起手臂,吓了水龙峰剑修们一大跳。其中有个年轻剑修下山历练过数次,甚至还跟随师门长辈一起去过所谓的中部战场,一个慌张之下,他就率先祭出了一把本命飞剑,剑光一闪,直奔刘羡阳而去,结果飞剑被后者双指夹住,丢在地上,一脚踩住。
刘羡阳瞪眼道:“都还没说开打,你小子就偷袭?讲不讲江湖道义了?”
刘羡阳从袖子里摸出一本粗略版本的祖谱,开始迅速翻页,偶尔抬头,问一句某某人是不是某某,有些点头的,运道极好,安然无恙,有些点头的,出门没翻皇历,蓦然七窍流血,身受重伤,直不隆咚砰然倒地,其中一个龙门境剑修更是当场本命飞剑崩碎,彻底断去长生桥,更多倒地不起的剑修,也有飞剑断折的,只是堪堪保住了一条未来注定会极其艰辛的修行路。
刘羡阳合上册子,然后所有站着的水龙峰剑修虽受伤不算太重,但全部倒地睡去。
刘羡阳继续登高,见着了秋令山那拨个个脸色微白的剑修,又拿出那本册子,开始点名。
毕竟这么多年,看多了正阳山的镜水月,几乎都是些熟悉面孔,可是和册子上的名字对不上号,不晓得对方姓甚名谁。
秋令山剑修这边都很聪明,被点名的人都面无表情,可是没奈何,身边的聪明人总是有些蛛丝马迹的视线游移,那么刘羡阳就不客气了,所有被点名却敢装聋作哑的,一律重伤,而且没有让他们就地晕厥过去,好几个都在地上打滚,其中一个在山上口碑极好的观海境老剑修下场尤其凄惨,先是本命飞剑断折再崩碎,然后被打断长生桥,最后还被刘羡阳一挥袖子,将尸体摔出一线峰,重重摔落在山门口庾檩那边做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