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四年十二月初一,丁丑日,福神在西,利于出行。
辰时,公孙续和郭嘉站在上谷郡以北四五十里开外的长城上,极目向长城外远眺。身后的城墙之内,三千五百名精锐骑兵正在待命,随时都准备跨出长城。
昨儿一早,公孙续一行就出了蓟县,准备先到上谷郡再经由那里的隘口出塞。由于雪大路滑,一百多里的路程足足赶了多半天,直到黄昏时分才到了上谷郡。草草歇息了一夜,今日一早他们就离开上谷郡,奔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来到了长城之上。
纷纷扬扬的大雪昨天晚上就停了下来,此时长城内外白茫茫一片,视线所到之处的河流都已经结冰,宛若一条条青白色的玉带,蜿蜒点缀在大地之上。雪地上百兽绝迹,处处都透着一凉的寂静,天空翱翔的几只苍鹰给这片天地带来了一些生机,只是它们的运气并不好,盘旋许久也没能寻找到的猎物,只好飞向更远处的山林附近寻找机会。
‘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公孙续看着眼前的长城雪景,
郭嘉身上穿着厚厚的貂皮袍子,看着眼前苍茫的雪景也十分震撼,脱口赞叹道:“嘉还是第一次登上长城,不想塞北雪景壮哉如斯!”
“塞北大雪确实壮观。”公孙续顺手拂掉长城城垛上一尺多厚的积雪,笑着一指西北方向,“若是再向北走几千里,那里时常积雪四五尺深,一脚下去半个人都不见了。”
郭嘉闻听愕然,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走着走着掉进雪地,一下子只剩下个脑袋在外的情景,不禁打了个寒颤。
“主公何以得知此事?”郭嘉迅速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公孙续。
“哈哈……是从一个鲜卑人口中得知的。”公孙续打个哈哈蒙混了过去。
郭嘉也没在意,指着前方问到:“主公,此去辽西乌桓的营地还有多久?”
“二百里地左右,雪路难走,恐怕要到午后才能到。”公孙续抚摸了下青灰色的砖块,入手处冰冷异常,他微微叹了口气,转过身就向城墙下走去。
郭嘉抬头看了看又飞回来的那几只,快步跟了过去。
片刻之后,一行人马出了隘口,向着北面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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濡水中游的一块雪原上,一支千余人的队伍正顺着河岸向上游而去。濡水水量庞大,因此虽然天气冰寒,河水亦未完全结冰,仅仅在岸边附近结了一层薄冰。
这一支队伍都是乌桓人打扮,没有打旗帜,为首的是个穿着华丽袍子的少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圈也有些发青,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在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虎皮袍子的壮汉,此人面貌凶猛,目光十分锐利。
跨上一座河岸边的小山丘的时候,少年打了个喷嚏,转头问道:“纳力舅舅,还有多久才到?吾实在累得不行了!”
纳力皱皱眉,语气很严厉地说道:“楼班啊,你是辽西乌桓的王子,还是丘力居大王的儿子,难道这点苦都不能吃吗?”
这正是丘力居的儿子楼班和小舅子纳力,此行目的也是弹汗山,因为他们也接到了和连的请帖。当日柳城被攻下之后,公孙续和单经回师途中包围了建平县,派人前去传要楼班投降,声称只要每年向幽州进献一匹战马和皮毛,就任由他们在建平县驻扎和放牧。
纳力虽然和塌顿势同水火,但是当他得知幽州大军奔袭柳城的时候,还是万分期待塌顿能坚守个一年半载,若是能击溃幽州军就更好了。因为他很清楚,唯有塌顿击溃幽州军,他和楼班才能在建平县获得休养生息的时间。奈何天不随他愿,短短数日之后,柳城被攻破、塌顿远遁右北平投奔乌延的消息就传到了建平县。纳力震骇莫名,柳城乃是辽西乌桓经营多年的王城吗,却这么快就被攻陷,幽州军竟然强大若斯?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起,纳力和楼班就度日如年,生怕幽州军回师的时候二话不说前来攻城。手下部众和百姓更是人心惶惶,若非楼班下令紧闭城门,不知道有多少人会逃出城去。正因为根本不敢和幽州军对战,一收到公孙续和单经的联名信件,纳力和楼班二话不说就开城投降。
公孙续也并未违背承诺,仅仅索要了两千匹战马,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要求。而且在离开之前,他还应纳力的请求,当众向建平县的乌桓人宣布除非楼班起兵反叛,否则幽州军绝对不会来攻打他们,算是帮了纳力和楼班一个大忙,替他们稳定了一下惶惶人心。
这次楼班接到和连的请帖,并不敢自作主张,而是先派人向公孙瓒请示了一下,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才动身前往弹汗山。值此天寒地冻之时,前往弹汗山除了辽西乌桓的营地之外,再无其他歇脚的地方,因此公孙续在信中和楼班约定,在辽西乌桓的营地汇合之后歇息一晚,次日再一起赶路。若非公孙续的这一封信,纳力和楼班宁肯露宿雪地,也绝对不愿意去辽西乌桓的营地。
“又不是吾要来的……”楼班对纳力的指责颇不以为然,若非他贪酒,性子又有些怯弱,丘力居未死之前也不可能答应让塌顿做继承人。
纳力摇摇头并未再劝,毕竟楼班越不成器,他手中的权势也就越是牢固。
楼班揉了揉有些发红的鼻子,喃喃道:“不知公孙续那贼子到哪了?”
“楼班!”纳力低声喝道:“如今吾等的形势十分恶劣,面对公孙续的时候务必保持恭敬,千万不要失了礼节!”
楼班皱皱眉,还是点头答应道:“纳力舅舅,吾记住了。”
“唉……”纳力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劝道:“楼班啊,那公孙续心机深沉,手段又高明,麾下还有数万强军,此等人物将来的前程必定不可限量!你可以把杀父之仇放在心里,但是在公孙瓒父子没有显出败亡之象的时候,不但不能显露出自己的心迹,而且还要更加恭敬才行!想想你的父亲,伟大的丘力居大王,当初就是像狼一样隐忍,才能击败了部落中的强大对手,成为了辽西乌桓最强大的大王!”
“最强大的大王又有什么用?”楼班也叹了口气,摇头道:“纳力舅舅,其实你不必劝吾,吾虽然深恨公孙瓒父子,但是绝对不会蠢到当面表露出来。以后若是公孙续有任何要求,吾也会鼎力支持!”
“这么想就对了!”纳力欣慰地点点头,很无奈的说道:“公孙瓒父子不可能信任吾等,但是想要制衡塞北其他的民族和部落,他们就需要听话的手下,说难听点就像牧羊人需要牧羊犬一样。尔纳是公孙瓒父子最得力的一条狗,因此他的势力才能迅速增强,吾等想要恢复部落的实力,唯有像尔纳学学才行啊!”
楼班点头道:“纳力舅舅说的是,汉人是不可能信任吾等的!只可惜刘虞那样的官太少了,否则吾等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刘虞确实名望卓著,但是他不够狠,心也不够黑,所以才被公孙瓒轻易击败!话又说回来了,若非刘虞妇人心肠,你的父亲那次勾结张纯张举密谋叛乱,闹出了偌大的风声,最后岂能认个罪就没事了?若是换了公孙瓒,只怕早就重兵来袭了!据说刘虞已经上表辞官,自此之后,幽州再无人可以掣肘公孙瓒了!”
“其实……”楼班犹豫了下,苦笑道:“在吾等眼中,公孙瓒才是英雄,刘虞只是个很好欺骗的君子而已。”
“这话说得在理。”纳力连连点头,难得地赞同了楼班一次。
楼班眼珠子一转,问道:“纳力舅舅,这次公孙续竟然亲自前往弹汗山,会不会已经提前与和连秘密缔结了盟约?”
“咦?”纳力一愣,点头叹道:“你这个猜测很有可能啊!若非如此,公孙瓒岂会放心让家中独苗前往弹汗山?如此说来,难道和连准备对轲比能他们动手了?”
楼班瞪大双眼,惊讶地问道:“和连会有这么大的魄力?”
纳力笑而不答,心道你这小子以为和连和你一样没出息?和连怎么说都是伟大的檀石槐大王的儿子,轲比能和素利、步度根的联盟日益壮大,和连又岂会坐视不理,等着他们来夺取自己的鲜卑王位?
这时前面的人飞马来报:“启禀王子,纳力大人,前方有人过来了!”
纳力和楼班赶紧奔上高处向前望去,只见一队二三十人的骑兵飞驰而来。马上骑士的装束和他们这边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在一些细微之处有些差异,纳力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辽东乌桓的人!”
那队骑兵在百步开外停了下来,当先一人大声叫道:“前面来的可是楼班王子和纳力大人?”
“正是,你等可是贪至王麾下的勇士?”
“正是!吾乃勒校尉账下百夫长乌善,奉公孙续将军之命前来迎接二位。”
“有劳乌善百夫长了,请头前带路,吾等加速赶路吧。”
“请随我来!”
马蹄阵阵,卷起大片积雪,犹如一幅宣纸上忽然出现了一道醒目的墨迹,迅速顺着河岸向前方蔓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