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还未过去,涧南悬崖边,一个石洞缓缓打开,夜悬阳跟在钟常身后,慢慢走进去。
洞中没有灯火,但并不漆黑,雾莹莹一片,微白泛蓝,似乎周遭的空气便是带着这样浅浅的光。
这石洞悬阳认得,第一次来到涧南时,他在这里躲了三天。只不过,上次所见洞壁上奇奇怪怪的图已经消失了,有几块石头的位置似乎也有变动。
悬阳扫视四周,“这山洞也是活的?”
钟常看他,“也?你还见过什么活山洞?”
事已至此,再隐瞒也没有任何意义,悬阳老实回答:“之前鹿未识落难,也曾进入一个活洞穴,得既宥长老的念境护佑,才保得一条性命。”
钟常微微偏了一下头,似乎有点意外,“你还知道既宥尊长的事,看来是我小瞧你了……”
他循着一旁的大石头坐过去,“谁告诉你的?”
“穆清游前辈。”
钟常似乎吓了一跳,“你说谁?”
“穆清游,慕前辈。”
钟常屁股还没坐热,又“噌”一下站起来,“你见过穆清游?你在何处见过他?”
“便是在涧南。”
钟常两道白眉往中间挤了挤,似乎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他恢复了平静的面色,拈着胡子,“一个疯子的话,你也敢信?”
悬阳知道有哪里不对劲儿,一时却也不知从何问起,只能顺着钟常的话茬说下去,“前辈的意思……”
“既宥祖师故去已近千年,即便他确有一缕念境融进山川地脉,也不可能突然出手救下一个小姑娘。别云涧千年来冤死枉死的人不止一个,既宥尊长已不在浮尘之内,若是受点苦都要他来救,那岂不是乱套了?”
不在浮尘之内……
夜悬阳的脑子里似乎有张蛛网,钟常的话一字一字从网中漏过,直到这一句“不在浮尘之内”,“啪叽”一声黏在网上,把他整个人都拍清醒了。
鹿未识曾说过,笙闲祖师消失的时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苍栾盏都寻不到一丝痕迹,就好像这个人已不在浮尘之内……
他睁开半垂着的眼,直勾勾看着钟常,“笙闲尊长?是他救了鹿未识。”
尊使大人这一两日对钟常还算恭敬,冷不丁露出这种阎王似的眼神,把老头闹得一愣,一时无言。
这么个功夫,倒是空中微微发蓝的光慢慢流动起来,在悬阳面前聚成了一片,像是有人用筛子从四周筛出一笸箩浅蓝的光来。
钟常就隔着这层光看他,“你觉得呢?”
悬阳知道自己冒失了,慢慢将语气平缓下来,“既宥尊长故去已近千年,即便他确有念境残存,也早该陷入封眠,不可能一直有动作。因此晚辈推测,别云涧每三十年便要将圣主迁到涧南,并非隐居,而是将人送入地脉之中,用他们的修为延续既宥尊长的残念,守护别云涧地脉。”
钟常还是看着他,没接茬儿。
悬阳轻轻补上了一句:“涧南并不是历代圣主颐养天年之地,而是他们的坟墓。”
钟常神色微微怅然,隔着一层浅蓝的光,那表情更像是带着悲戚。他没肯定,也没否认,只是慢慢说了句:“怎么就是坟墓了?你方才不是还说,见过穆清游吗?”
“只有他一个而已……之前我以为,我只见过他一个,实际上,这偌大的涧南,除了钟前辈您,就只有他一个人。”悬阳往前走了一步,那层蓝光也察觉到他的咄咄逼人,长了眼似的往后挪了一步。
悬阳继续道:“徐应物说过,穆前辈从前清高持重,然而我在涧南所见的穆清游已经是另一番模样。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但是五年前,地脉定然出了意外,这个意外严重到让穆清游性情大变,甚至无法继续镇守。前辈您走投无路,只能将笙闲尊长带到涧南,让他提前接替了这个守护地脉的任务,破了三十年更替的规矩。而穆清游却因祸得福活了下来,成了唯一一个真正在涧南隐居之人。”
除了对鹿未识,悬阳很少对旁人说这么多话,辛辛苦苦说完了,却发现对面的钟常正似笑非笑的看他。
老头轻轻用拂尘尾巴扫着石头,口中念叨:“笙闲啊笙闲,你们家这小女婿,还真挺机灵。”
他话音刚落,悬阳面前浅蓝的光又流动起来,片刻后,在空中凝成了两个大大的字:那是。
从头到尾镇定自若的尊使大人这回是真被闹愣了,呆呆盯着那俩字看了半天,确定鹿未识臭不要脸的劲儿必然是从此人一脉相承的,这才躬身对那二字施礼,“晚辈见过笙闲长老。”
钟常笑了,“不用行礼,他看不见。”
“笙闲长老他……”
“你说的没错,他在地脉里。”
钟常站起身,挥动浮尘将那点浅蓝的荧光驱散。
“如你所言,地脉就是他们的坟墓。凡入地脉者,无论多高的修为都会慢慢耗尽,想和外界有些交集,便要耗费好大的力气。先前笙闲忍不住出手救了那小丫头,差点要了他的老命。我足足给他做了七七四十九天护法,才算捱过去。”
悬阳这才明白,为何那阵子总是见不到钟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