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古林安静了许多。
尊使大人松筋卸骨,半个身子还压在阿廿身上,呼吸重得近乎嘶吼,却一言不发。
阿廿没有推开他,在夜悬阳痛苦的一呼一吸间,她直直的仰面看天。
明明是白天,照古林里还是幽暗得很。天色被密密匝匝的枯枝割得乱七八糟,每一块儿都显得小而遥远。阿廿呆呆看着,一时分不清是天太小,还是她自己躺在一口被枯枝遮掩的井里。当一切都陷入混乱,她这个唯一清醒的人没来由的开始怀疑自己,不知到底是谁出现了幻觉……
这样躺了好一会儿,她叹了口气,给这糟糕的境遇评了两个字:稀碎……
夜悬阳的呼吸声开始变沉变慢,逐渐恢复了阿廿所熟悉的疲惫和安宁,她能感觉到他在慢慢清醒。
又过了一会儿,他低声唤她:“阿廿。”
“嗯。”
他听不见,着魔似的叫她,“阿廿……”
“嗯。”
“阿廿……”
“我在呢。”
他不停的叫她,阿廿一声不落的回应,到最后不知是被哪一声戳到了,眼角有泪滑下去,无声藏进鬓角的发丝里……
夜悬阳终于抬起头,他想用胳膊把自己撑起来,但不知断了几根骨头,完全使不上力气,僵成一具会疼的石像。
阿廿叹了口气,把他扶起来,让他靠着一棵树坐着,板着脸嗔道:“尊使大人不是说能分得清幻境和现实吗?就是这么分清的?”
此时无恕已经松开了,尊使大人面色虚白,满头是汗,歪歪斜斜的看阿廿,“我没伤到你吧?”
鹿小师姐摇摇头,自嘲道:“我还以为自己练了踏生诀就有大本事了,在你面前还是白给,看来我以后得更勤勉才行。”
他想抬手摸摸她,然而实在抬不起来,只能低声应着:“嗯,真到了那一天,你得有本事杀掉我才行。”
“我早晚……”阿廿原本有点赌气的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在他全无笑意的面色中思索他说的“那一天”意味着什么。
“你什么意思?”
“阿廿,我感觉很不好……”他语气更认真了一点,“你若是再发现我不对劲儿,一定要下死手,不能留活口。”
阿廿瞪着他,手中剑一横,“你再不说清楚,我现在就剁了你。”
难得她有些小脾气,悬阳露出一点苍白的笑,“阿廿,我刚才对你出手的时候……没在幻境里。”
阿廿越来越听不懂了,“没有入幻境?所以你是真打算杀我是吗?”
悬阳摇头,“我的身体……它想杀你,我拦不住。”
“夜悬阳,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夜悬阳似乎很痛苦,头往身后的树干上靠了靠,声音又低了一些,“今晨我入照古林时,曾入了一次幻境,我很快知道那是假的,因为我能杀人。”
“我知道……”
他眼睛还在看着她,“那你知道我为何战得那么疲惫才离开幻境吗?”
阿廿顿了一下,她的眼皮比她更懂得什么是预感,狠狠的跳了一下。然后,她听见夜悬阳说:“因为杀人真的很痛快,我根本舍不得离开那个幻境……”
阿廿微微蹙眉,并没有太过诧异。
她可以理解夜悬阳。那样一个受尽苦难的人,他的愤懑和压抑并不会因为他平静的外表而真的销声匿迹,那些情绪今年累积着,突然在一个幻境中找到了决堤之口,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偷偷想着:若是换了我,怕是也要在幻境里杀个七进七出才解恨。
夜悬阳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又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嗯?”
“这副身体,它喜欢杀人的感觉,而我,眼睁睁看着它,就像一个毫不相干的看客……”
阿廿的头皮又开始发麻了,她想起刚才夜悬阳那个陌生又恶毒的眼神,原来……竟不是错觉?
夜悬阳疼得连嘴唇都白了,“我在想,当初在问雷谷,我以为那个救下了我的人,那个杀了风生兽的人,会不会就是我自己?”
“这怎么可能?一具身体怎么可能被两个人控制?”
夜悬阳的声音越来越虚,断断续续的,“或许,是因为,念境……”
“我的念境也在你身上,怎么没见我控制了你的身体?”
夜悬阳张了张嘴,声音小的几乎听不清,阿廿努力凑近,只勉强听出一个名字:晏悉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