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浮尘间,谁都怕他,谁都想利用他,谁都把他当成天大的威胁,殊不知这威胁本身也是血肉之躯,且早已岌岌可危。
明明是夏天,晚间的风却比平日里凉些,悬阳轻而易举的被风打透了,顺带着那张终日沉静的脸也催出了一片凉瑟的苦笑。
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孑然一身的模样,似乎还比从前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但至少从前,他从来不会盘算这些……
这地界注定是不能留了,接下来该去哪儿,他还没想好。
尊使大人所有的城府好像都被某个人带走了似的,眼下竟全然没了方向。
他轻轻缓了口气,好歹得先走,总不至于在视他为死敌的人家的树林里傻站着。
才迈出几步,身后一阵刺耳的裂木声,悬阳闪身往旁边一闪,一棵一人多粗的树挂着风声砸在他脚下。还没等他站稳,身后又一棵树朝他砸来,悬阳赶紧再次侧身躲避,紧接着又一棵树砸过来……
夜悬阳还是头回被一片树林追得上蹿下跳,每一棵都瞄着他的背,接连不断,长眼睛了似的。
他嗅到些许妖兽的气味,一边闪躲一边掐诀,却发现这些树竟然并非精怪,真的只是普通的木植而已。
那妖兽的味道,又从何而来呢?
悬阳瞄着又一棵朝他倒下的树,原地纵身一跃,跳到即将倒下的树干上,旋即借出一点力,跃上另一棵即将倾斜的树干。如此纵跃几次,便得着机会攀到高处,垂头看去,顷刻间惊出一点薄汗来。
林中树木竟是栽种成了一个巨大的圆阵,每一层林木环环相套,一圈一圈朝中间倒过去,外一层搭着里一层,像一朵正在缓缓合拢花瓣的硕大的千丝菊,而夜悬阳踩在离中心最近的一层的树上,正随着逐渐倒下的树干慢慢下落。
晏朝宜人都没了,竟还留着这么多把式对付他,这老贼就该点天灯……
然而局势已容不得悬阳生多少怨恨。他眼瞧着又一棵树砸过来,再一次纵身跃起,却忘了自己有多少伤。那条在蔚北炸伤的腿此时终于熬不住了,踩滑了半步,悬阳整个人往下落去。
无恕立刻蹿起来,攀住上面一棵树将他拴住,悬阳高大的身子坠在一根指头粗的链子上,肩胛穿破的伤疼得他浑身发抖,然而另一棵树已经砸了下来,无恕从缝隙中逃了出去,却无法把悬阳高大的身子也从树干的缝隙中拎出来,终究还是任凭他跌落……
夜悬阳狠狠砸在了地上,翻身欲起,却被随即而来的几棵树压在下面……
不知过了多久,树林中重新恢复了安静。
悬阳趴在地上,几个树如同几杆长枪,生生压塌了他的脊背,只有无恕还苦苦挣扎,卷着悬阳身上的树干拼命往下拽。
然而夜悬阳已经没了力气供它撕扯了。他默默把无恕放下来,落在自己面前,血味的嗓音嘶哑着问它:“不让我杀人,你后悔吗?”
无恕静静停滞一会儿,左右摇了摇。
不后悔……
果然还是不后悔……
悬阳苦笑,大口的血随着笑意呕到地上,身子却被树干压着,胸肺淤阻,才笑了两声便被急促的喘息代替。他脸上的笑容始终未褪,与血水和冷汗交织在一起,就像他的命运一样,糟糕得辨不清孰是孰非……
远处传来人群呼喊的声音,他知道是有人来了。
这么大动静,怕是晏悉阶也该缓过神来抓他这个“杀父仇人”了。
是要被游街示众?
还是要被千刀万剐?
或者把他送回风蝉山,交给风作寒,继续做一条咬不死人的看门狗?
再或者……他还能再奋力一搏……
悬阳闭目凝神,敛足最后一点力气翻掌念咒,粗糙带血的右手起一点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