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袂靠在门外,并不太听屋里的动静。
他能从风蝉山活下来全靠懂分寸,分寸告诉他:夜悬阳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他对着小破庙里四角见方的夜色叹了口气,身后房门“砰”一声开了。
夜悬阳站在门口,怀里仍是抱着那小女子,黑夜中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宿袂凭着多年察言观色的经验,知道尊使气儿不顺。心下一沉,猜到这次解银链又没成。
不过夜悬阳在无恕上栽跟头是稀松平常的事,连他这个看热闹的都习惯了,也不算什么大事。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说话,夜悬阳已经先开口了,“把孤云和归暮收了吧。”
“是。”
“然后回一趟风蝉山。”
“……风蝉山?”
“珉寒洞西侧洞壁上有玄黄机窍,巽位……”他魂不守舍的犹豫了一下,“坤……艮……”
夜悬阳一字一顿,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你想办法打开它,里面有个叫《临邪》的破本子,带回来给我。”
宿袂还是第一次见到夜悬阳语无伦次。十八岁就能只身降服满山妖兽的寂牢尊使,竟也有如此魂游天外的时候。
他片刻不敢犹豫,低头应下。
虽说潜回风蝉山偷东西几乎是送了命的事,但此时违逆夜悬阳,必然生不如死。
夜悬阳抱着阿廿慢慢走出去,最后丢给宿袂一句:“拿不到《临邪》就别来见我。”
他素来沉冷的声音意外渺茫,幽幽脚步迈出荒芜凋败的破庙大门,瘦高的背影衣袂飘忽,像极了一面无知无觉的招魂幡。
宿袂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暗想:“这家伙别是招出了别云涧小师姐什么狠绝的手段,真掐走了他三魂七魄吧?”
他对着夜悬阳远去的地方呆立了很久,最终也没有勇气跟上去,任凭夜悬阳鬼似的消失在夜色里……
阿廿是三更天醒过来的。
夜悬阳的手劲儿实在没得说,让她昏睡了半宿。
她没有梦境,醒了就是醒了,睁眼坐起来,先看到了一豆灯火,紧接着,看到灯火后那个把她打晕的混蛋。
夜悬阳一动不动的坐着,浅橘的光晕罩在他脸上,却存不住丝毫暖意。那双眼睛透过朦朦胧胧的灯光,直接把寒意刺在她身上,不是在看她,而是像要拆了她,似乎恨不得用眼神剥去她所有的伪装,探进她的骨肉,看看这绣花的皮囊下到底塞了什么枯草。
“尊……尊使?”
他“嗯”了一声,起身走到她床边坐下,继续看她。
阿廿下意识往后缩,这场面她熟。
上次她在风蝉山咬着牙不肯说实话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只不过那时他居高临下,待她如视蝼蚁,而此刻的神色里,多了点……悲天悯人的凄凉。
这是干啥?要超度她吗?
她心一横,反正是拿不到医了,大不了就是一死,有什么可怕的。
她仰起下巴,正要鼓起勇气跟他对峙,那尊使突然伸出大手,扶着她的肩膀按回床板上,“夜还长,再睡会儿。”
阿廿受宠若惊的抖了一下,到嘴边的一句“你吃错药了”差点脱口而出,夜悬阳却仍一脸平静,大手拍着她的手臂,不知哪儿学来的笨拙的哄孩子的手艺,“睡吧。”
阎王爷给她当通房大丫头,阿廿再心大也睡不着,浑身的血气都往头上涌,睁着大眼睛警惕的盯着他,生怕这厮突然现原形,露出獠牙来。
夜悬阳见她风声鹤唳的样子,“睡不着的话,我给你讲个故事?”
阿廿彻底被迎面的浪头拍蒙了。完了,夜悬阳真疯了……
夜悬阳并不在意她的神色,“那就讲个鬼故事吧。”
倒是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