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今呢?能说说吗?”
沈纵的竹杖继续平稳的朝前摸索,他和夜悬阳离了几十步,走过的地方却几乎都是夜悬阳刚走的,连踩过的石头都是夜悬阳踩过的。
“你想知道前面那个人?”
阿廿摇摇头,又想起沈纵看不见,便言道:“他就算了,你不敢说,我也不敢听,我想知道寂牢,那个地方,好像和外面传说的不太一样。”
“寂牢,其实真的没什么,这位尊使不太喜欢响动,慢慢的就没人说话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叫寂牢了……”
阿廿发现寂牢的人都有个毛病,越是人人心知肚明的凶残可怖之事,他们越是说的不痛不痒。
她反驳夜悬阳不敢,反驳沈纵还是可以的,“五年前,尊使还不到二十岁吧?牢中那样一群人,真的会因为一个少年的喜恶,从此再不发出任何动静吗?”
“确是因为尊使的喜恶,但自然没有那么简单……姑娘,你听说过蚁噬吗?”
又是蚁噬。
“嗯,听尊使说起过。”
“那他有没有说起,他因为此事,险些把风大少主打死?”
阿廿皱了皱眉,这跟夜悬阳说的,好像有些出入……
“没有。”
沈纵叹出一口浊气,竹杖继续“笃笃”向前,“风大少主爱热闹,尤爱纷争,喜欢看血光四溅,他不知怎么的,就琢磨出一个蚁噬的玩法,非要拿寂牢囚徒来玩。但是小尊使不喜欢,他们俩就打起来了,正巧在我入牢那年。”
“等等,你是说……蚁噬不是夜悬阳做的?”
“尊使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怎会喜欢这个?只有那些饱暖思**欲的畜生,才会把人当蝼蚁。”
阿廿顿了顿,低低“嗯”了声,“那后来呢?”
“后来风知迹差点被打死,风翕便罚尊使与我们一同蚁噬。我那时还憋着一口气想出牢,玩命拼到最后,对上了尊使,他是真狠呐……”他说起当年事,竟笑了两声,“可是没想到,他最后竟给我留了一口气……那之后,风知迹和尊使便结下了梁子,那大少主三天两头挨打,小尊使有大半日子是在思过的。后来舍寻长老离世,再无人能管束这位小尊使,那风大少主也知道深浅,再不敢闹什么蚁噬了。”
“所以,蚁噬在舍寻长老去世后就停了?”
“是啊,新来的那些囚徒托了尊使的福,不用遭这份罪,我们这些老瞎子残的残废的废,留在牢中苟且,所有人都对小尊使又敬又怕,没人敢惹他,他也懒得理我们,只是听不得动静,偶尔有人出声就会被罚……时间久了,再没人说话了,才有了现在的寂牢。”
“罚?是怎样罚?”
“诶?尊使是不是在前面架了火?我好像听到烧树枝的声音了。”
阿廿知道他是不想说了。
沈纵说了一路,表面说着蚁噬和寂牢,但细盘算下来,都是在拐弯抹角说夜悬阳的好,活生生一副“求人家的嘴短”的模样,唯独到了这个“罚”字,估计他实在找不到体面的说辞掩盖这位尊使的罗刹手段,才把话茬引开。
沈纵这些话,阿廿是信的。夜悬阳身上有狠厉,有冷傲,有与这凡尘俗世的格格不入的坦然,这样的人做出那些事,皆在情理之中。
然而掩盖在这些顺理成章的背后,定然还有一个内里沉寒、山河不顾的夜悬阳,那样一个人,她看不透,甚至连一点模糊的影子都抓不到。
这样一步步被人推着走,阿廿并不甘心。
可眼下,她便是站在四方空寂中,前有牢头,后有囚徒,头顶是不见星月的暗沉沉的天色,由不得她不甘心……
沈纵的确有双顺风耳,往前再走了些路,便远远瞧见夜悬阳坐在火堆旁,果不其然,又在烤东西吃。
沈纵很知趣的没有上前,离着几丈远就贴树根坐下了。
阿廿走过去,夜悬阳递给她一只烤熟的兔腿,两人安安静静的吃,谁都没有说话。
入夜。
一个少年跪在冰冷的石洞中,看似清冷低垂的眼尾藏着还未完全散去的戾气,耳中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你屡动杀念,不知悔改,罚你在珉寒洞中思过。”
石门闭合,周遭一片黑暗,只有洞顶石缝漏下一道窄窄斜斜的天光,他抬头看去,正瞧见一只剔透的蝴蝶在逆光中蹁跹摇曳而来。那蝶身通体透明,幻境一般似有似无,只飞到有光处才能折照出一点朦胧的轮廓来。
少年的视线不觉被吸引,眸中炎埃渐褪。
蝴蝶绕着他飞了两圈,最后,胆大妄为的落到他鼻尖上。
他愣愣的,甚至忘了眨眼。
蝴蝶所落之处,恰在光的边缘,他一双眼睛还隐在黑暗里,它的影子便在那双深瞳中投下两团净澈的光,暴戾如他,竟在这一瞬担心自己的呼吸会不会惊扰到它……
那蝴蝶停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扇了扇翅膀,倏忽不见了。
“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