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中,一群小丫鬟自从知晓了老夫人突然出府前往相国寺祈福,并且带走了院中一半的老嬷嬷们,便难免松懈了下来。
一则是大公子二公子都未曾成家,府中中馈向来是由老夫人掌管,老夫人管家向来严厉,虽说总挂着笑,但却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老夫人此次出府去相国寺去得急,并不像从前出府一样安排好了一切,又带走了那么多的老嬷嬷,这府中看管丫鬟小厮们的婆子少了,自然不会时时刻刻盯着。
二则这是听雨轩,从前二公子一心向佛,日夜都在佛堂中念经颂佛,就连夜晚休息也是在佛堂之中,再加上信佛之人大多喜静,这院子中服侍的丫鬟小厮本就比正常要少上许多。再者没有老夫人的吩咐,一般人等没进听雨轩便要被轰出去。
丫鬟们年纪大多都小,一松懈下来,便免不了七嘴八舌的说些话。
这不,一群小丫鬟们众星拱月地围着红豆说话。
“我们在这儿说话,不会被有心人瞧见告上主子那儿去吧?”有人不安心地问。
红豆挑眉一笑,像是并不惧怕:“放心,老夫人出府出得这样急,哪里还有时间管我们这群奴婢?”
“红豆姐姐说的。说起出府,不久前我还瞧见二公子带着小厮出府呢,就是不知道所为何事。”另外一名小丫鬟闻言倒是真信了红豆的话,说话声音都大了些。
红豆有多么得二公子的喜爱,在听雨轩中的地位就有多么高,听雨轩中的丫鬟小厮们对她都会多上三分敬意,生怕什么时候不经意间就会得罪有可能成为主子的红豆。
有了红豆这句话,几个丫鬟说话嘴上更是没个把门的了。
“哎呀,二公子在这佛堂中念佛诵经数年,从没看见他跟哪位公子哥出去吟诗作对过。依我看,肯定又是为红豆姐姐去买最爱的梨膏糖了。”说话的小丫鬟明显是有心想要巴结红豆,说话间不声不响地便将红豆捧上了高位。
“是是是,这种事情二公子又不是没做过?二公子待红豆姐姐的好,当真是让人看了都羡慕呢。”另外一名丫鬟应声附和,瞧着周围一圈没有别的小厮和丫鬟,才凑近她们压低声音说了句:“日后红豆姐姐若是有幸做了这妾室姨娘,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一群妹妹啊!”
这一群丫鬟都是在听雨轩中伺候了好几年的,自然也将二公子对红豆的宠爱看在眼里,若说是日后二公子最有可能收做妾室的话,红豆显然是第一人选。
虽说她们心中不服也羡慕,免不了嫉妒,但面上自然不会表现出来,只会尽力巴结。
红豆听了她们几人的一番话,自然是被哄得嘴角高高翘起,她本就是张扬的性格,头脑算不得多么聪慧,只当面前的这几位小丫鬟当真是如此认为。
一时之间修剪院中盆景花枝的动作都轻快了不少,弯下的腰身都直了起来,轻哼笑了一声:“只要几位妹妹真心待我,我自然也不会忘了的。”
红豆这话刚说完,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喝声——
“老夫人刚出府,就一个个都成了懒皮子?!这堂堂听雨轩什么时候变成了你们一群小丫鬟嚼舌根的地方?也不怕自己祸从口出。若是传到了哪位主子耳中,怪罪下来你们谁能担得起后果?!”
顿时吓得刚刚围在一起的小丫鬟们作鸟兽散,各司其职去了。
一听这声音,红豆便立马认出来了,是二公子身边一直跟着伺候的小厮风景。
她记得二公子出去的时候戴的便是风景,如今风景回来了,公子自然也就回来了。
想着公子回来了,红豆一时喜不自胜,忙将手上的物什放到了一边,又细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挤出娇俏的笑容,才放心转身矫揉造作地福身:“公子回来了?红豆方才为公子沏了您最喜欢的大红袍,您可要用一盏……”
红豆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抬眼往院门处看去,确实一眼便看见了方才呵斥众人的风景,以及一旁身形高大的二公子。
只是不知为何,二公子神色瞧起来不太好,似乎有些不悦。
可真正令红豆矫揉造作的娇俏嗓音戛然而止的,是站在二公子身后侧的那位白衣女子。
那位女子身穿一袭绣银竹齐腰交领白色襦裙,头上带着一直垂到膝下的长帷帽。
只是纵使被遮掩了所有的相貌和身段,偏偏她就那样站在二公子身边,那通身的气度都让红豆产生了莫大的危机感。
红豆忽然就慌了。
只见二公子进门,红豆连忙到房中端了茶盏迎了上去,在没有刚才和小丫鬟们说话时的傲气,说话时也不再敢直视大公子,恭恭敬敬垂头福身,说话却是更加殷切了些:“公子请用茶,奴婢方才便忧心,公子回府时口渴,但又拿不准公子何时会回来,只能隔一段时间煮一壶新茶,以备不时之需。公子回来的早,这还是红豆煮的第一盏茶,就连煮茶的露珠都是去岁时,奴婢知晓公子爱喝露水煮茶后,特地寻了荷塘收集起来的。”
说着,便将手中的茶盏往面前二公子的方向推了推。
花颜此时头上戴着长帏帽,纵使有面前的帏帘当着,她也能敏锐地感觉到红豆说完话之后,垂着头偷偷瞧她的那一眼。
是打量,是防备,是忌惮。
花颜对那样的目光太过熟悉,从前她在听雨轩中每一次与红豆打交道,红豆都是这样看她的。
只是不知为何,这一次红豆的眼神中多了些心虚,像是没了从前那般的底气。
卫昼然自然地接过红豆递过来的茶盏,象征性地饮了一口,神色柔和,依旧带着笑:“你有心了。”
这话一出来,花颜便瞧见红豆的脸色白了些许,像是意识到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一般。
花颜偏了偏头,不是很能理解红豆为何会有些异常,除了从前她看自己的那些敌意之外,似乎还有些许的惶恐?
红豆仍然举着托盘在二公子身旁候着,垂着的头也试探性地抬了抬,看向二公子尽力扯出殷切单纯的笑:“公子…不知这位小姐是?”
问着,红豆便觉得自己声音都在颤抖,一则是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二公子对他态度上的微妙转变,二则是这个白衣女子的身形实在是太像了二公子梦寐以求的那位小姐。
红豆一开始也当真以为,二公子疼她是因为喜欢她,心里有她。后来被老夫人敲打过才知晓,原来二公子对她的情谊多半都是由于她的这张脸,长得同二公子的意中人有五分相像,身形却是不像。
起初,红豆也气过难受过哭过,甚至不知好歹地同二公子冷淡过,后来被这深宅后院之中的拜高踩低弄得怕了,她再也不想过那样暗无天日的日子。
那时她才明白,甭管二公子是因为什么宠爱她,只要是宠爱,是二公子事事宠着她,护着她比什么都重要。
纵使只是影子,只要能让她过的好,也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