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寮村是建安镇下少有的富庶村,两面环山,一条蜿蜒河流将村落聚居的平原地带包围着,一年四季,山上河里物产丰饶,村民们靠着这些自然的馈赠世代生活于此,自给自足。
自八年前苟县令上任后,同里几个村子都修了路通往镇上,村民们开始陆续往建安镇活跃,货郎小贩们在乡间道路都随处可见,村子里更是修了学堂,往日在田野间疯玩的孩童都能坐在学堂里识断字。
短短三年花寮镇就脱离了贫困镇,商业大兴,谭老爹就是借着这股风头才在镇上站稳了脚跟,不过自从苟县令迁升到其他府城,新县令上任后,这行景就一年比一年难了。
新县令重轻商贾,就他上任这几年,镇上商户苦不堪言,如今更是山匪横行,闹得人心惶惶的。
谭大婶面色忧愁,她兀自叹声道:“昨儿起菜市摊位费就从一摊十变成了一摊十五。从天没亮就去摆摊,到黑漆漆才回到家,赚那几十铜板,大头都交了摊位费,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一个摊位费要收十五?”,谭妆宜不自觉抬高了音量,都说天高皇帝远,这一县之地,县令就是土皇帝,人清高,一旦手中有了权,就都扎进铜臭堆里去了。
谭妆宜冷哼道:“咱这位县令一双眼辨不清是非,只看得见银子,这商税也是一涨再涨,再这样下去,怕是没有商户敢来咱们镇上做生意了。”
谭大婶:“是啊,听我家老头说,今年还要建什么码头,每家每户都得出丁,没人丁就是五两银子消一个名额。”
谭妆宜摇摇头:“要真是建码头倒也好,以后走水路去府城方便多了,就怕这只是那县令敛财的名头。”
“阿宜,别乱说话!”,谭一闲忙出声制止她,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可是会下大狱的。
这种话可不敢随意说。
谭一闲出声,车厢里就安静了下来。
谭妆宜抿抿嘴,没再讲话,谭大婶也是一阵后怕,她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要真进了大狱能不能活着走出来都是个问题,她往外呸呸了两声,忙把话题转到了其他地方。
谭妆宜不语,掀开车帘眺望远方春意盎然的田野,心里总有些难受,在这里生活久了,她仿佛要忘了上辈子那短短的一生。
她是带着上辈子记忆出生在上唐这个朝代的,上一世她也才堪堪满十八,刚拿到名校录取通知就出意外来到了这,那些属于现代的记忆,几乎要在这等级森严的封建王朝里散去,所谓的平等、自由在这里太难实现了。
不过既然来了,就只能随遇而安。
谭妆宜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一阵风吹过,那声低叹散在了空气中,耳边只有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她前倾身体,下巴抵在窗边,感受脸颊轻柔掠过的微风,那股忧愁也随之慢慢散去。
马车在乡道约莫跑了半个时辰,就到了花寮村的村口,一颗粗壮的长寿树枝繁叶茂,树底下坐着一圈的妇女在闲聊,不远处还有孩童玩闹的笑声。
谭妆宜心中豁然开朗,笑盈盈地朝她们打着招呼,她瞧见自家二婶也坐在那编竹篮,她忙伸手出去虚拍了一下李师傅的肩膀:“停一下,李师傅。”
李平意勒紧缰绳,长腿一跃跨下了车板,将下马车的位置让了出来。
“多谢,你先送我婶子和堂哥回家里去吧。” 谭妆宜朝他说完,又对倾身出来的谭一闲说:“一闲哥,等会你给李师傅带一下路,让他把马车停我二叔院里去。”
谭一闲:“哎行,那我先把俺娘送回去。”
“嗯嗯,那婶子回见。”
谭妆宜对谭大婶摇了一下手,转身往长寿树那走过去,拢共也没多远,她一走近,个个都看了过来,尤其是她家二婶,扔了竹篾就两步跑过去,细小的眼睛一笑起来就只剩下条弯弯的缝隙。
“阿宜!你咋自己回来了?不是让谭婶通知了让你爹回来拉花生的嘛。”
“我这不是想吃二婶做的油焖茄子了嘛。”,谭妆宜挽着二婶李红春的胳膊,言语亲昵地撒着娇,白白净净的姑娘温声软语说起来话真了不得,惯会讨人喜欢。
花寮村是宗族村落,以谭姓为主,谭老爹亲的这一脉就他们兄弟二人,他们这一脉人丁少,谭家老大谭昌早年丧偶,膝下只得了一个女儿,就是谭妆宜。
谭老二谭贵,娶妻李红春,生养了一儿一女,但是都没活过十岁,李红春因为生第二个的时候伤了身子,落下病根后就再也生养不了。
谭贵待李红春也极好,不仅没有因为无法生育而休妻,前几年还不顾流言蜚语,从外头抱了个被扔掉的女娃回来当自己亲生的养,叫谭小福,今年头也有七岁了。
“小福呢?”,谭妆宜以往每次回来,这丫头都会兴高采烈地扑过来围着她转,跟只小蜜蜂似的,今日倒是不见人了。
李红春笑着说:“我把小福送学堂去了。”
她语气中充满了自豪和对谭小福的宠爱,两鬓落下的白发很枯槁,但眉眼间都是温柔。
谭妆宜想到她那堂弟堂妹前后因病去世,二叔二婶三十多的年纪头发全花白了,整个人都没了活气,后来抱了小福回来,才渐渐好了些。
两人一边往家里慢慢走着,李红春憧憬地和谭妆宜说:“村里女娃都是十二三岁就许了人家早早嫁了,我不想委屈了小福,想着让小福同你一样,识些字,将来也能说个清流人家,不用跟着我们地里刨食,太辛苦了我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