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兮
前厅里酒案撤下,居中放了火盆。
说是火盆,本是成婚时用来装物件的器皿,现下要烧衣服,被临时当成了火盆。
里头用折子点了些助引的木屑和碎纸。
一岁半的季将军,重新穿上软甲,换回原来的衣物。他将脱下的婚服交给公主。
姜晏乔亲自点了婚服衣袖,再将整件放入火盆中。
火舌蹿起,痴缠上衣服。它似饕餮一般不满,卷起了更大身躯想要不停吞噬。
火光映到姜晏乔眼眸里,像把她的脑子烧干净了。
死去活来那么多次。谢南川每回都在她面前露露脸,提醒她还有这么个驸马。
也谢了谢南川,让她每回痛苦之余,乐上那么一乐。
余光里,她见季将军坐在酒案上。他双手搁在长刀刀柄,刀立在身前。黝黑的长裤与纹路繁杂的衣角,彰显了季将军本该沉稳寡言的性格。
一岁半更好笑。
姜晏乔发现季将军和她原先所想全然不同。几乎每多活一次,发现的不同会更多些。他并非一潭死水,而是有着活的灵魂。
虽讲事的能力足够差劲,但是能没有表情说出旁人的话,姿态很好笑。
“将军继续说罢。”姜晏乔不在意火焰滚烫。
她脸上被烧得紧绷发烫,在意的是季将军说的过往:“再不说,这衣服就要烧完了。”
季将军慢慢再次开口:“方将军与卢妃是同乡,关系并不亲近。方将军的举荐人与卢妃父亲是熟识,这才有了几次帮扶。三千营并不是谁都可以进宫,他不方便时,会拜托我或者师傅。”
这回季将军讲到了重点:“谣言起,污名落。姜齐光殿下出意外。俞妃娘娘正在盛宠之上。后宫纷争,卢妃与俞妃斗了起来,我师傅见帝后悲痛,卢妃无辜势弱,便帮了一把。”
“方将军与卢妃之间的谣言,在俞妃父亲推波助澜下,波及师傅身上。师傅未战死沙场,死于自证清白。其后,俞妃娘娘与其族迫害皇子,陷害忠良,满门被问罪。”
姜晏乔仰起头,视线从季将军的下半挪到上半。他说着过往,竟没带上任何情感。
他淡漠且无情。
好似事已了却,随着日子一年年过去,俞妃与姚将军已落入尘土,被深埋在地下。
但她又觉得他是在意,甚至迁怒的。
否则他与方将军之间,不会如宫门口那样生疏。他说姚将军,会说师傅,说方将军,只称呼方将军。
而季将军这些话的背后,她的父皇和母后几乎没怎么被提到。
母后和卢妃不会在她面前提这种过往。
季将军不提,她倒能想象:“光哥哥的事不管俞妃是否插手,母后都会牵连到俞妃身上。父皇当年必是和母后一样,震怒且多疑。”
否则不会让一位将军为了自证清白而死。
季靖云不再开口。
公主可以说这些,他说不得。
面前的婚服还在烧,屋里安静下来。外头的太监宫女无一人胆敢进门来打扰。
姜晏乔动了动。
正当季靖云以为公主会想再做点什么去阻拦入宫的方将军,他忽见面前的公主神情略一思索,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季靖云:“……”
季靖云提起刀,试图借刀按住公主的手。
他没想到公主一言不发会脱衣服。
火盆里的婚服不知道哪里被烧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伴随姜晏乔的说话声:“怎么了?我想烧我的衣服。”
姜晏乔莫名被季将军的刀袭击。没有摆脱刀鞘的武器,横过了长长距离,点到她手背上,按住她的动作。
她眼眸对上季将军,无辜茫然,不明所以。
季靖云沉默片刻:“……殿下可先换衣。”
姜晏乔手移开,不让刀碰着自己。她扯了扯内里:“我里面穿了衣服,层层叠叠很多件。将军能在我面前换衣服,我怎得不行?”
季靖云:“我内里没换。”
姜晏乔明白季将军是什么意思。只是都到了这时候,她早不在意这些。
连救宫里的父皇和母后,都未必是真正有意义的事,说不定重来一次就白救。何况只是脱一件衣服。
她朝着季将军刻意露出笑:“没事,下回季将军可以连里头一起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