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二年,冬初,帝领兵与西罗开战已半年有余。
十一月初九卯时,宫女春桃带领着一众宫人往坤宁宫匆匆走去。
春桃也才刚进宫两三年,能被调到坤宁宫并得到皇后娘娘喜爱升职全因一年前的事。
皇后赵氏乃江南一富商独女,自从成为皇后之后,帝便封了该富商一散职。
富商赵磊也携夫人定居至烨京,皇后常能与家人相见。
赵皇后与帝伉俪情深,就算没有子嗣,帝也从不让他人入后宫。不过皇后自幼疾病缠身,每日都要喝药,一些不重要的活动很少现身。
皇后身边都是些哑仆伺候,直到一年之前的事发生,这还是当时跟在圣上身边的太监和哑仆告诉春桃的。
那是一次深夜,皇后在坤宁宫醒来,她掀开帷幔下了床,大厅安静极了,暗暗的大殿下只有外边的月光带着些亮度。
她忽然起身喝了口冷了的茶,皇后床榻边并没有人,皇帝夜召大臣还在商讨国事。
就算是夜深,哑仆也在外间候着听到瓷器碰撞的清脆声音后,她赶忙进来跪下等待皇后的指示。
据哑仆对着春桃的手势比划,当时皇后垂眸看了自己空荡荡的脚踝许久,然后在坤宁宫漫无目的地逛着。
渐渐的,她身边跟了五六宫人,她们不明所以地朝明月比着手势,明月向哑仆们学了些手势,平日里也会和蔼地与她们比手势交流。
可今夜不同,明月没有理任何一个人。
她兀自绕到窗前,伸手想去开窗,她抬起手,长袖自光洁的手臂滑落下来,很久没见过日光的整个人在月色下是病态的白。
窗被推开之后是一阵冷风吹进来,明月被吹得清醒了一点之后脸更加苍白,她跪坐在窗前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宫人们以为她只是起来欣赏风景便没有打扰她,过了一刻后宫人给她披上了大氅,还给她煮了新茶。
我怎么会在这?
明月攥紧肩上的大氅,宽大厚实的大氅为她挡住了冷风。她真的有些疑惑,她似乎不该待在这的。
但她应该在哪里呢?明月也不太明白,她看向外面,忽然想起一片平静的湖面,她之前看过很多次的湖,在记忆里也不清晰了。
抑郁症?
明月脑子里突然蹦出了这个词,这个词好陌生,她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只是觉得很悲伤。
于是宫人们便看到皇后娘娘被月光照耀的面上不知不觉淌着泪,宫人们担忧地看着皇后娘娘,一些人跑了出去通知皇上。
她其实不想看到任何人,包括皇上,包括宫人们,但为什么呢,她作为一个富商的女儿,能成为大梁的皇后已是多少人难以期望的殊荣了。
好想回去……
明月没管面颊上默默流淌的泪,她其实已经不伤心了,是泪水自己停不下来。
她站起身,先是朝殿门外走去,然后步伐越来越快,她自己都不知道要跑哪里去,但身体步履坚定地跑着,似乎只要逃出去就行。
“娘娘……”已经不是她宫里的哑仆了,小太监急急地喊她,“您要往哪里去?奴才陪您去啊!”
明月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继续往前跑去。
“覃公公,怎么办啊?”小太监朝刚接到通知从跑出来的戴覃问道。
戴覃一边去追皇后,一边朝小太监吩咐道:“快去通知皇上!”
戴覃叫了明月好几声,她都没有应答。直到他加快速度“扑通”一声跪在皇后面前,拦住了女子的去路。
明月堪堪停下了脚步,她琉璃似的眼珠子转了一下,才把注意力集中在太监戴覃身上。
“娘娘要干什么,不用亲自去,吩咐奴才们去办就行。”戴覃见明月终于看到他了,立马小心翼翼地说着。
明月的尾音很轻,马上要消散在风里:“我要回去。”
“夜深了,娘娘想要去哪里白日再去也不迟啊,娘娘要顾及自己身体啊。”戴覃低头哈腰地说着,明月却又有抬脚继续的架势。
“娘娘啊……”
“发生什么事了?”
温和的语气传入赵明月耳畔,存在感极强的语气像是夏日强烈刺眼的日芒,照得琉璃瓦在人眼中模糊一瞬,留下灿烂的边角。
穿着龙袍的帝王出现在她身后,如此亲昵的语气从不会对着外人,他眼眸漾起淡淡波纹,在场的宫人们齐齐跪下。
“做噩梦惊醒了吗?”燕殊注意到赵明月脸上的泪滴,他笑容迟滞一瞬,然后皇帝贴心地拭去她晶莹的泪滴,“嗯?明月?”
明月无意识地偏了偏头,很快她注意到了帝王隐藏的不虞,于是她柔声道:“夫……夫君?”
她向来知道怎么哄燕殊,果不其然,皇帝站在风来的方向为她挡住了大半夜风,他继续问着:“明月,回答我好不好?”
“我只是想回去……”明月脸上的表情要多无措有多无措,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心里这个强烈而模糊的念头。
燕殊眼神一暗,他知道自己温柔的表情在明月眼眸中已经慢慢变得怪异了,他摩挲着扳指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