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脖子上的视线,就像那只虎视眈眈的艾叶豹一般。
被猛兽窥伺的感觉再度爬上了脊椎,钟宴笙无声打了个颤,喉结艰涩地滚了滚。
他终于切身体会到了,萧闻澜此人,究竟有多不靠谱。
两三刻钟前,萧闻澜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世界上没有比他更了解他堂兄的,今日萧弄有事要办,绝无可能出现在长柳别院,若是出现了,就把脑袋摘下来给他当球踢。
帷帽下的长睫毛抖了几下,钟宴笙都没敢再抬起眼,视线飘到近处暗绣缠枝花纹的银灰色衣摆上,呼吸都放轻了三分,难得在心里小小地骂了一声。
他现在是真的、真的很想把萧闻澜的脑袋当球踢。
艾叶豹本来垂头丧气地跟在萧弄身边,靠近钟宴笙后,毛茸茸的大尾巴又摇了起来,灰蓝色的兽瞳锁定在他身上,蠢蠢欲动的,很想再扑过来舔他几口般。
萧弄冷冷瞟了眼自己不争气的宠物。
被他一扫,大猫的耳朵蜷了蜷,低低地嘶吼了声,不太服气地趴伏下来,炯炯地持续望着钟宴笙,就像在看一块甜美可人的小点心。
深蓝色的眼,灰蓝色的眼,都注视着他。
被一人一兽看着,钟宴笙的头皮更麻了。
躺在地上说话的姿势太奇怪了,他勉强提力气坐起来,努力控制着被人嘲弄过的软糯口音,把声线压得很喑哑:“是,是我,多、多谢定王殿下救命之恩,小臣感激不尽……”
他的声线和身子都在微微发着抖,似乎是已经吓得爬都爬不起来了——很正常的反应,无论是哪个正常人,被一只猛兽扑倒,还被当小点心似的舔了几口,都会惊吓成这样。
没有晕厥过去,胆子算大的了。
更何况又来了位定王殿下。
萧闻澜带来的那群人,见萧弄如见鬼,全部吓得腿都软了,缩成一团屏息静气,不敢吱声,望着钟宴笙的目光中,充斥着爱莫能助的同情。
这位淮安侯府的小世子,也太倒霉了。
大伙儿都跑路,就他被那只猛兽扑,这会儿定王殿下出现了,注意力也全放在他身上。
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定王殿下,和猛兽一样的存在,会吃人的啊!
在景华园时,萧弄确实对钟宴笙产生了几丝怀疑。
只是彼时人多眼杂,强行摘下钟宴笙的帷帽,多少有几分羞辱之意,所以他并未摘下钟宴笙的帷帽,见萧闻澜似乎认识钟宴笙,就把人扣下来,问了两句情况。
那日萧闻澜解释完斗花宴的花有何寓意后,一听萧弄问他钟宴笙的长相,就来了兴致,大言不惭表示“京城第一美人儿当属钟小世子”。
萧弄当即冷笑一声。
京城第一美人?除了迢迢谁还担得起。
随即萧闻澜又是一顿天花乱坠地狂吹,把自己仅有的溢美词汇都拿来夸钟宴笙了。
把萧弄和展戎都听沉默了。
无他,
只是萧闻澜此人,品味实在一言难尽。
分明是在锦绣堆里长大的,从小到大见过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但萧闻澜就是格外钟爱一些艳俗之物,大红大紫,难登大雅。
上一次,萧闻澜在萧弄面前这么夸的,还是个在一场官卖里,花了几万两银子拍的描金粉彩团花大肚瓶,乐颠颠地抱来,献宝似的,送给萧弄当生辰礼。
大红大绿大紫,花团锦簇,蜂蝶飞舞,花里胡哨。
萧弄这辈子就没见过画面那么吵的瓶子,眼睛疼得厉害,锁进房里就没再让它再见过天光。
所以难以想象,在萧闻澜眼里,美得跟天仙似的人长什么样。
萧闻澜还觉得画像里长得跟个芒果似的人英俊潇洒呢。
况且钟宴笙的小名是“宴宴”。
和“迢迢”没有一点关系。
但方才看到踏雪将钟宴笙的帷帽撕破,露出那段雪白模糊的肩颈线条时,萧弄心底忽然闪过了一丝极为幽微又奇妙的怪异感。
久经沙场的人,自然不会忽略这种直觉。
萧弄的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回答钟宴笙的话,倾低下身,方靠近了钟宴笙一点,一股恐怖至极又艳俗呛人的香粉味就扑了过来,跟上次一模一样。
旁边的踏雪嗅到味道,烦躁地甩了甩脑袋,萧弄嗅觉敏锐,也被这股浓香呛了一下,皱了皱眉。
见状,钟宴笙心里一喜。
几钱一大罐的香粉竟有这番奇效,能驱逐煞神似的定王殿下!
萧弄皱了会儿子眉头,却并未如钟宴笙期待的那样撤回去,相反,又靠近了些。
钟宴笙整个人都绷紧了,心口砰砰狂跳起来,忍不住抱住膝盖,悄悄往后缩了缩。
太、太近了。
那股雪似的冷淡气息都似萦绕在鼻尖,侵略性极强地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萧弄的视线透过朦胧细纱,锁定住钟宴笙眼睛的方向,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看来侯府的大夫医术不精,世子脸上染的疾还没恢复?”
熟悉的俊美面庞完全落入视线的同时,颈侧淡了些的咬痕也在散落的黑发中,若隐若现地落入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