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白季子身圌子向前探着，轻轻拍着伍秋月的背，这一次以闺名呼唤之，“打官司是要讲证据的。谎圌话在我这里都说不通，上了公庭就更说不通了。你要真想救王鼎，就一定要对我说实话。”
伍秋月猛抬头，看到的是白季子那双依然温和的眼睛。
“我……”伍秋月深吸了一口气，双肩软圌软地放下，“我说，我都说……我跟王鼎，其实早就认识。”
被圌逼做鬼妓，伍秋月一开始的确不愿。可是后来，她被用了油烹之刑，不胜其苦，只得从命。
王鼎并不是普通的樵夫，他本是读人，被奸圌臣陷害，沦落至此。他与伍秋月同是天涯沦落人，因此极为投缘，伍秋月甚至把自己是鬼的秘密告诉了他，王鼎竟然不在乎。虽然人鬼殊途，心里却只当是真正的夫圌妻。
1 鬼语任雌黄 (第22页)
后来有一次，王鼎来得不巧，正好看见伍秋月被两个阴差轻薄。王鼎与鸨儿争吵起来，无意中说漏了嘴，让鸨儿知道了，伍秋月告诉过王鼎自己是鬼。
王鼎衔恨在心，请来了极强的符印，想杀那两个阴差，却苦无机会。鸨儿嫌伍秋月嘴上不牢，不能再留，打发她嫁了人。伍秋月不愿做鬼妻为人生子，将来落得魂消魄散，逃往王鼎家中，求他搭救。不是冤家不聚头，追捕伍秋月的正是当初轻薄她的那两个阴差，他们就这样死在了王鼎手上。
“白娘娘，我……我真不是故意……”伍秋月哭泣着，“可是我逃进薛家的时候，是真的走投无路……他们几个都咬牙切齿骂阴差，我不由自主……就信口胡诌了些，自己都险些当了真……没想到他们都那么……也是我心存侥幸，就这么顺水推舟……白娘娘，我不敢求您原谅我，只是王鼎他……他还有救吗？”
可叹情之一字？可恼众口铄金？可怜苍圌生血圌泪？白季子竟不知该作何评价。
云霄五岳神本来就本领平平，他的弟圌子更不值一提。小青潜入他的洞府，只见后面已经摆好了灵堂，薛锦瑟被绑缚在石柱上，奄奄一息。小青变成一段麻绳挂在她脖子上，单等那妖人动手。这弟圌子果然对师父忠心耿耿，事死如生，取了一柄剔骨尖刀，用酒泼了，要亲自剜下薛锦瑟的心肝。
他越走越近，举刀欲刺，忽然青光一闪，手腕一凉，举刀的右手竟被齐腕卸下。剑已削过，鲜血喷圌涌圌出来，这才看到小青现了身形。那妖人圌大惊欲逃，早被小青一剑锁喉。辛夷等一拥而入，救下薛锦瑟。小青让她们将薛锦瑟送到湄洲岛去，自己拿住了妖人，扭送九天应元府。
“倒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可惜跟错了主圌子！”
等她回到姐姐面前，却发现姐姐的面色极为凝重。
“姐姐，你怎么了？是那两个阴差背景太深、王鼎难救吗？”
“不是。”白季子将事实一一道来。
“伍秋月是个骗子？”小青恼了，“鬼话连篇，该着她下地狱！”
“莲香去东岳查证了，伍秋月之所以下地狱，还真有一条就是信口雌黄。”白季子苦笑一声，“伍秋月说假话事小，蓄妓、贩鬼妻事大——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酆都地狱。”
“姐姐，这官司还打吗？”
“我对莲香说，既然答应了人家，绝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但尽职责吧。”白季子走出两步，“我担心的是，这样的事情一出来，以后就不会有人愿意信任、帮助那些受害的鬼魂们了——这样一来，酆都就更没有公圌道了。”
“他们本来就是因为有过才被罚入地狱的，能有多高的道圌德呢？出这种事情，是早晚的呀。”小青默默无语了一阵，忽然想起一事，“对了，薛锦瑟怎么办？云霄五岳神还有没有余党？再回薛家安全吗？”
“不如……你带着她去找林师叔，听她主张——林师叔应该是去关中了。”白季子略想了想，“顺便也把这件事告诉她。”
血湖上，阎罗将王鼎案一五一十，都说与了地藏王菩萨。
“上表天庭，就说阴差蹂圌躏鬼女，王鼎见义勇为，为民除害，非但应当法外开恩，而且应受嘉奖。”地藏王菩萨如此吩咐，“早些平息了此事吧。”
“可是……菩萨，恕小王直言，这样做恐怕会让众阴差寒心的。”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地藏王菩萨含糊了一句，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实在难做，就让他们到血湖来，听我讲经，由我开导。”
树欲静而风不止。
此事已经引起了相当的关注，酆都不得不做出回应。事实固然如此，可是由酆都说出来，真的也变成了假的。反复的辩白，只会促使大众纠缠于此事，追根究底。
再说，事实究竟是怎样的，真的会有人关心吗？他们只是想听到“见义勇为，为民除害”的强音，你不说，别人就会抢过去说。话头被别人抢过去之后，再引到什么方向去，就不是你所能控圌制的了。就算真圌相大白，没了一场“见义勇为”的好戏，最刺圌激他们的就是“鬼妓”二字，大众一定不会放过。
——这样下去，酆都蓄妓、贩鬼妻、采生折割的底恐怕会被彻底捅穿。
现在不比过去了，阐教很可能一直在酝酿着针对酆都的阴圌谋，倘若此时趁机发难，还能博得个师出有名。一旦阐教动了，急于转嫁矛盾的佛门一定会跟着动，事情就不可收拾了。为了酆都的平安，眼下只有放过王鼎，含糊了事，让想追下去的人没了抓手才是。
可是，不管这一次的原委到底如何，酆都这些腌臜事也实在是太过分了。这也就是曲星君，不敢犯众怒，不敢做大动作，要是换了白塔里那位，早就把这阴曹地府从上到下一个一个问责了。长此以往，伍秋月和王鼎这样的事会层出不穷，每一件都会成为射圌向佛门的箭镞。
“金身罗汉，烦你将这封信交给旃檀功德佛。”
但愿玄奘和白度母那边早些动手，将佛道交锋的战场转移到魂铃上去。酆都的稳定没有了威胁，才有可能顾及到别的。
地藏王菩萨拄着锡杖，慢慢踱进了白塔内。
“真君都听到了。”
杨戬被铐着双手，席地而坐。看见地藏王菩萨进来，他微微一笑：“菩萨辛苦。”
“老衲也是为三界平安着想。”地藏王菩萨明知杨戬不会那么轻易被说服，只是苦于没有良谋，说出来也总算聊胜于无，“但愿真君以大局为重，不要给三界带来灾圌难才是。”
“杨戬并不曾蓄鬼妓、贩鬼妻，也不曾与采生折割的歹人有过来往，怎么会给三界带来灾圌难？”
我道为什么凡间阴气不散，原来是酆都的痼疾变本加厉了。
定下赏功罚过的法圌度，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依法而治，能够让得到好处的人不知道感激谁，遭了祸灾的人不知道怨恨谁。德怨无主，人心方定。而现在，酆都自己破圌坏了法圌度，无疑会让那些遭了祸灾的人，把仇圌恨栽在酆都头上。本来是自生自灭的怨恨，这下成了冤有头债有主。那么，酆都还想安然处之吗？
杨戬也曾发狠抓过吏治，可是他知道，只要地狱里还有魂魄，只要这些魂魄依然掌控在鬼仙手里，这种事情就不会绝迹。而地狱之所以要羁圌押魂魄，无非是因为凡间容不下那么多魂魄去投胎，所以要筛选出一部分来。余下的那些，不管放在哪里，总是需要有人管，那么就避免不了这种龌龊事。
但是，这并不能成为上圌位者不作为的理由。
“好。但愿真君一如既往，谨慎行圌事。”地藏王菩萨又从袖中取出那只玉镯来，羊脂般的温润光辉被血湖一映，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