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0035存心之举
绘制群像的地点终于定了下来，是否符合三位贵人的想法不好说，但地点是皇帝选的，好或不好都是好的。皇帝说，作画时，这一众妙龄佳人的风姿必定最是美好，他也想观瞻一番，于是画像的地方就选在离御房不远的鹤冠汀上。皇帝出御房，过澄阳桥，登夫子楼，百步有余就能看到绘像的场面，他料理国政烦累时，正好可以出来散步片刻，休息一二。
这厢绘像的地点一定下来，那边绘像的准备就陆续做了起来。要到鹤冠汀需要乘船，小船一次可载两人，每次湖上可行两船。这一来一回总得一盏茶的时间，先到的人干什么，后来的人几时到；几时研磨开笔、几时封笔收张；不过午用不用午膳，过午用不用备点心甜品；有孕的贵人需要在哪里歇息、常用的茶水需要多久换一次……皇帝一做出决定，皇后就开始了部署，临时征调的领事太监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圣喻要了半条命去。
君令落地，三日一过，帝姬绘像正式开始。
兰笙自认运衰不如命苦，她的位份低，所以有幸成为了最先上岛之人。雅茉虽与她同行，却不多言语。兰笙指着岛上的花树灌丛、石亭假山品评时，雅茉只是默默地笑着聆听，很少附和。兰笙说着说着也就没了兴致，两个人就进到花厅喝茶，静等其他人上岛。
雅茉穿了一套素净的银衫，配着头上的珍珠头饰，整个人透着一股清灵可爱的气质。兰笙盯着雅茉看了好一会儿，发现雅茉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不由得奇怪，“茉杨，你没事吧？”
雅茉愣了好半天，才如梦初醒般答道，“啊？我没事啊。”
兰笙蹙眉，雅茉明明是心中有事，却还想要遮掩，看来这事不是什么好事。是继续追问，还是听之任之？兰笙犹豫了一下，便做出了选择，“玲珑，你们都下去吧，我和雅茉夫人说几句体己话。”玲珑点头应是，准备出去，可是雅茉身边的侍婢金浓却看向自家主人，似乎不想离开。
雅茉收敛心神，对金浓点点头，金浓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玲珑一起走了出去。
兰笙走到雅茉身边，低声问道，“你怎么了？这么神不守舍的。笑容都少了很多。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怎么呀。”雅茉笑了笑，低下头摆弄着双手，“我不是一直笑着吗？”
“你这笑还不如不笑。一看就是装出来的。刚才我讲的那个树的典故，金浓都被我逗笑了，可你呢？是听了金浓的笑声才笑出来的。”兰笙对金浓有种特别的反感。雅茉之前那个侍婢太普通，往哪里一站都像透明人，这个金浓则完全相反，即使人不在，她身上那股阴恻恻的气息也挥之不去似的。就好像现在，金浓明明不在眼前，兰笙却觉得雅茉背后的那个位置似乎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雅茉以左手掐右腕，缓缓扭动着，“你啊，就是没事儿瞎琢磨。我能发生什么事，就是过日子呗。”
兰笙觉得自己的直觉不会错，她上上下下地看了雅茉一遍，发现了异常，“你这手腕是不是肿了？”兰笙捞起雅茉的右手，把袖子褪了一些。果然，那白玉般的胳膊略微粗了几分，明显是肿胀所致。看外表没有伤痕变色，应该就是肿了。
“没有啊，你看错了。”雅茉任兰笙抓着胳膊，笑得有些无奈，“你别这么大惊小怪的。手腕没有肿。”
“没有肿？我看错了？”兰笙将雅茉的两只胳膊都抓了起来，并在一起比较着，“右手腕明明就粗了嘛，你可真是……是不是扭到了？回头找御医给你看看吧。”
“没事儿的，我自己心里有数。”雅茉抽回胳膊，放好袖子。眉宇间有些许疲惫。“兰笙，你最近，有听到什么流言蜚语吗？”
“流言？没有啊。不过，你若是想听，我这里倒是有一件。”兰笙把几天前洛嫔在御前控诉自己与画师私相授受的事跟雅茉讲了一遍。
“竟有这种事？洛嫔娘娘怎么能这样呢？空口无凭地诋毁你，还告到陛下面前？”雅茉十分激动，为兰笙感到委屈，“她实在是太过分了！”
“唉，没事儿。陛下圣明，没理会她的无理取闹。”兰笙心想，皇帝的确没有理会洛嫔的无理取闹，只是因为我的麻痹大意而好好地教训了我一顿。一想到皇帝春风化雨似的严苛教诲，兰笙就对洛嫔恨得牙痒痒。自从五岁起，她就没被人这么事无巨细地指点过。“真是无妄之灾啊。”
雅茉长长地出了口气，笑容虽淡，神情却开朗了些，“兰笙，忍一忍吧。谁叫咱们人微言轻呢。这样的飞来横祸，不知还会有多少，以后留神吧。”
“可不是，这一天又一天的，防不胜防。”兰笙不自觉地抽出扇子摇了起来。
雅茉看着兰笙手中的扇子，哭笑不得，“你呀，还防不胜防？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明知道大家都眼红你得了这么个宝贝，还拿出来炫耀。”
兰笙看看扇子，也是十分无奈，“我是进退两难。用呢，惹女子心烦，不用呢，惹男子心烦。你说我怎么选。”这扇子本就是皇帝赐给她拿来惹人红眼的，她若是不拿出来显摆，这把市值无价的扇子就没有价值了。
这的确是个难题。雅茉满怀同情地看着兰笙，“那你就自求多福吧。但愿老天能听到你的心声，给你指条明路。”
“茉杨，感觉你的心情好起来了，都开始逗弄我了。”兰笙喜欢看雅茉笑，那笑容里的纯真无邪就像一泓清泉，能够冲走心中所有的不美好。
两个人还想闲话，就看香茗与敏荷相携而来。四个人互相见礼后，便各坐其位。因为近来一直在画像，所以就缘着画像之事聊了起来。
皇帝有命，让兰笙好好探查一众帝妾的品性。后宫的安宁，明里有皇后坐镇管束，暗里需要兰笙帮忙策应其中。兰笙自言不擅察言观色，恐怕不能承担皇帝的嘱托。皇帝圣明，只丢给兰笙八个字：熟能生巧、勤能补拙。
兰笙知道，得到一个人的信任和接纳是需要时间的，她之前一直徘徊在后宫之外，现在要走近这些女子，观其德行、查其品性，绝非易事。所幸，她已然打通了一条小路，虽然尚不平坦，但是总能一点点推行皇帝的令喻了。
帝姬陆陆续续地到了，兰笙也渐渐从闲话阔谈的行列中退了出来，毕竟，旁听这些女子聊天比参与其中要有趣得多。待皇后驾临，宫人们便指引着帝姬就位坐好。画师们点墨开笔，绘画起来。
画了有两盏茶的功夫，妃率先站了起来，毕竟是有孕之人，久坐不适，她向皇后言明，便去后堂歇息。皇后看看淮嫔和溪嫔，提醒她们同去。其他人无事，便起身活动，三三两两地聚首闲聊。
贵人们休息，画师们便也退下去休整了。兰笙无事，摇着扇子走到画师桌边去看画师们用的画笔。雅茉学过画功，对画笔有所研究，就给兰笙讲起了画笔的学问。
雅茉说起了一个“呆生卖一张千两画换一支百笔”的愚人故事，兰笙一时错愕，笑出了声。雅茉见她仪态有失，连忙扯着她的手竖起扇子遮了半张脸去。兰笙笑够了，挪开扇子，夸雅茉有“一鸣惊人”的谈笑之功。
两个人互相取笑着回到座位，兰笙把扇子放到桌上，端起茶盏，刚要喝茶，就见洛嫔朝着她款款而来，她心感有异，便不动声色地摆弄起茶盏。
“锦兰，你对陛下赏赐的扇子还真是爱不释手呐。”洛嫔说着话就把扇子拿了起来，她展开扇子，翻来覆去地看着，“这扇子做的果然精巧雅致。不过，这里怎么有块污迹呢？”洛嫔抬眼看向兰笙，“锦兰，这可是御赐之物，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兰笙回想了一下，扇子一直被她妥善保管，不可能沾染污迹。“娘娘是不是看错了？嫔妾很珍视这把扇子的。”
“珍视？那这污渍又是怎么来的？你看看。”洛嫔举着扇子，手指着一处。
兰笙走过去，伸手接扇子的同时向洛嫔的手指看去，可是护甲挡着，她看不太清楚，便想把扇子接过来查看。可是她刚一用力，就听到洛嫔娇声嗔怪道，“哎，你抢什么呀？！”
扇子回到兰笙手里时，三道粗长的豁口赫然出现在扇面上，《庆山月饮图》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