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让咱们若是将彼此掌握信报与军报铺开来看看,或许可知其中玄妙。”
宗放示意大郎取来三双素漆木箸来,众人动手撤去案上器物,所谓运筹帷幄,便是如此。
宗放放下两只木箸,言道,
“咱们其由外及内,自上而下,由表及里的试探究竟。其一,旬月前军报,东丹南京即故幽都府开始增加军储,兴建仓贮,按其新建规模,可增储备粮五十万石,草八十万束(一束十五斤),杂料三十万石,再算上积储,约有粮百万石,草百五十万束,杂料八十万石;其二,方才明道探得河北东丹境内青壮牧民及马匹皆抽调一空,这河北便是绮里挞凛所率三只宫分军所在,如此看来此三军必然已经全面征调,三万宫卫正兵配给三万宫丁,这便是六万大军。”
“莫小觑了这些宫丁,”宗端从旁补充,这话是说给虢玩与诸子弟的,柳晏久在边地,并不疏忽边防,如何不知东丹深浅?
“东丹族人除宫分军丁,要么于头下军州为诸王、国舅、公主丁属,要么是诸军司军户,而东丹三十四族合计不过四十万户,又取八郡蕃华转户十万户入宫分,于是现在局面是十二宫分军丁四十万丁,四族军丁六十万丁,这些丁口轮番上戍,上戍者则为戍守户,未轮及者为留守户,而戍守户再分正兵、屯卫、游击,因此平素里东丹常备军事有五十万丁,只是彼此制约,相互制衡,堪用的乃是北地大綦边境三万人,大晟边地三万人,大肇前线六万人以及御帐亲军腹心部两万人,至于十二宫分军的二十万人,素来调用的不超过三支,否则四族贵戚与东北的蛮族便要蠢蠢欲动了。”
宗端也拿着四根筷子,将东丹兵马核算的清清楚楚。
柳晏和虢玩并未开口,等待着宗家兄弟继续分析。
宗放又放下两根木箸,
“东丹使者入肇则必有变;重九南下射虎,其实是一个身子伸出的两只手,两只手做了什么不重要,这颗心怎么盘算才是关键,咱们现在看不透这是谁的心,且将东丹朝廷视作一体来看。”
宗放捻须略微思忖,才说道。
“今日是六月初八,我朝慈圣太后的长宁节乃是七月十六。只是今年并非慈圣太后大寿之年,各国在京常使上贺表即可。而东丹素来与我朝兵革不息,无邦交往来之常例,只是自宣宗龙御上宾以来,两国再未兴起较大规模的兵事,彼此也有了使节往来,也与边地开了三处榷场。然而,遣国使如此大阵仗为我朝太后贺乃是前所未有之事。按着惯例,东丹使团入京当在七月初八至七月十日之间,若是毫无意外的返程当在八月二十五日之后入东丹境内。从凌云关若是轻骑快马至上京不过两日即可到达。”
“这说的是正常情形,若是东丹使团在贵国境内出了什么事,时间就不能这么算了!”
虢玩说道。
“按着过往的约定,今年长宁节上,贵我两朝将约为婚姻,我朝使团将迎贵朝国使还朝下聘,而明年春,我朝公主便会嫁与贵朝帝子。东丹使团冒然进来,恐怕是想在此事上造次!”
宗家兄弟自然明白虢玩的意思,但是宗放并不打算过多纠结于此,而是继续按着自己的思绪说道。
“东丹使团会如何变数太多,但是重九南下射虎,已经是确凿之事。东丹节礼,九月初九日,国主应与诸部大人及各族头领会猎北原。而东丹国主自上京出发之日便是八月底,只是今年恐怕东丹聚集诸部,所射之虎就在会稽山了吧!”
宗放拈香在灯火上点,续在龙泉青釉弦纹三足炉中。朴拙庭院中,唯有此物与诸人神采相映生辉,和合线香散发的香气氤氲开来,让人髓海清亮。
“我本以为东丹主少国疑、女主羸弱,外有强敌、内有枭狰,必会生乱,未曾想绮里挞凛如此谨慎,是打算在外立威了。”
言罢则放下最后两枚木箸。
“若是绮里挞凛率亲卫返京,还有东丹宫变可能,但是其轻身入险地,只怕是南侵之事,也是东丹朝廷共识。要么是绮里太后已经是弹压不住这些国戚老臣,不得不祸水东引,要么是各路军头已然是架空了朝廷,无论哪种情由兵祸已然是迫在眉睫了!”
“会有多大规模?”柳晏难得一脸凝重,真若是东丹南侵大肇,大晟绝无侥幸之理,即便是为了牵制大晟,东丹也必遣偏师渡河袭扰中山。
“兵事上便是明道所长了。”
听得兄长之言,宗端已经是握着一把木箸,这番话是需要虢玩仔细传回大晟朝廷的。
“东丹兵力总数方才我已阐明,若说此番东丹能拿出多少兵马,首要看军资粮草,其次再看其朝廷决心,最后才是细究多少兵马可堪调用。”
一句话便已经抓住了重点,宗端将箸瓶、酒斛、花插瓷瓶摆成一排,以箸瓶指代粮秣,酒斛为将领,瓷瓶为兵马,口中说的细致,手上也是分门别类投放木箸。
“方才已经说了幽都府敌有粮百万石,草百五十万束,杂料八十万石,可供二万腹心部与六万宫分军三个月用度,除此外,其余军马钱粮皆自筹,无须
其朝廷供养,各头下州军能支应五万兵马如此用度已是极限。”
“如此说来,算上山东与河北戍卒,东丹南下兵马不少于二十万兵马?”虢玩这一算不由一惊。
“料敌以宽,恐怕不止二十万人!”宗端摇了摇头。
除了宗放,诸人闻言简直是大惊失色。
“方才这二十万人皆是东丹本部兵马,莫忘了山东八郡还有三百万南人,其中可征调的糺军计三十万众,还有东北蛮荒诸部也能抽调五万人马!”
“这岂不是近六十万兵马?”柳二郎听得瞠目结舌,不禁顺口而出。
宗端闻言竟展出一丝笑容,继续说道。
“只是账是不能这么算的,若是东丹调动如此之多兵马,天下早就被他踏平了!”
于是,宗端开始往花瓶中投放木箸。
“幽都府所备粮草已是东丹数年积累所得,因此东丹本部兵马极限便是这二十万人,而即便乣军是自备粮草,也无法支应三十万人取用,能拿出凑合十万人三个月粮秣已经是榨干了八郡元气,唯有蛮部五万兵马素来无须军资,完全是靠着掳掠支应。这三十五万人中,东丹本部战兵不少于十万,然披甲者不足四成,这已是数十年与我朝、贵朝征战所积累而来,至于乣军战兵只占三成,皆是轻兵射手,至于蛮部虽然都是战兵,但是披甲者只有各部头领及子弟,聊胜于无罢了。”
“如此以来,也有战兵十八万,披甲者五万余,即便是昔日太宗东征,所遇之敌也不曾有如此规模!”大郎细细算来,也是不住感慨。
四十年前太宗携百战精兵东征,意欲收复东陆十二郡,面对东丹八万兵马,竟然先胜后败,十万精兵一溃千里,幸得秋崇志等名将舍生忘死坚守防线,保住了山南四郡,而山东八郡再也无力收复。
因此今日听得东丹南侵竟调动如此兵马,众人不免惶惶然。
不过,东丹调动如此许多兵马若是不能大胜,那也是自损筋骨的局面,虽说草原邦民入则为牧,出即成军,但夏季本是马羸羊瘠的时候,只有入了秋,牛马上了膘,才能有一战之力。且待中夏庄稼秋收之后,不仅解决了粮秣之需,还有充足农闲壮丁可征调从军,也只有那时才凑得齐如此这般的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