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实在辛苦。
尹憾儿是农历六月初九的生日,过了十四岁生日出的门,如今都第二年春天,足足走了大半年。
期间那个春节她还病了一场,在路边一个破旧的小旅馆里耗了大半个月。
从北平到西南勐茶寨,先坐火车,转了四趟,再坐马车,又换牛车,最后租了几头驴子,等进了山里地界,驴子也租不到了,只好坐上人力滑竿,行李也只能交给脚夫担着。
这在古代算作百越之地,被发配的犯人才来的地方,岭南十万大山连绵起伏,都不太高,却是迤逦难行!
西南又多云雨,路上湿滑,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再加上水土不服,身子又虚弱,显见的十分狼狈。
其实半道上从换牛车起,随行的钟阿妈就再也受不了了,几次请辞,尹憾儿便放过了她。
钟阿妈不是尹憾儿的亲乳母,只是家里的众乳母之中唯一一个没有家室亲人拖累的,又看中丰厚的报酬,才受托跟了来,可显然,最后她宁愿钱都不要,也不愿跟着奔赴未知的前景了。
气归气,尹憾儿还是给了她一笔钱。
一把年纪的也不容易,路上她也跟着生了一场风寒,怕还折了两年阳寿,这事真也不能全怪她。
借着这个机会,还又问了问身边其他几个随从,这一问可好了,除了荆予先生、小厮小晃和丫头杏核儿,其他几个都打了退堂鼓。
那一刻,尹憾儿觉得如果她坚持不先给钱,说不定他们还有人愿意再跟一跟,可钟阿妈能领了钱走,其他人就难免起心思。
说起来,她不是不懂心机,可她狠不下心来。
毕竟卑微惯了的九小姐在家里一向过的连半个主子也不如,很是能体验到下层人的辛苦。
尹憾儿遣散了其他的人,多留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直到了换滑竿的时候才放他们走。一来,她实在担心山高路远的不安全,二来,这位荆予先生脚有残疾,需要人照顾。
随着滑竿弯弯绕绕的前行,路边行注目礼的人越来越多,由于坐的高,尹憾儿已逐渐地能看见一层层茶圃之内散落的村寨模样。
这些村寨建筑多以竹楼木楼为主,砖瓦山石的是少数,在这其中显要之处有一座庄园,一看就是富户,高大的门楣上刻有“唐庄”二字——
“煮沸三江水,同饮五岳茶”!
这是门上木刻的楹联,字体遒劲,彰显着大家气派。
而此时,憾儿远远看见,暗暗舒了一口气,心说,终于到了。
到了,故事却才刚刚开始。
尹憾儿满怀着忐忑的心情亲自叩了那硕大兽首门环,叩响了通往未来且不知悲喜的那扇门。
唐照秋身着猩红色带大花图案的袄裙,像是前朝清廷的样式,头发亦不是北平尚海正在流行的,而是盘着高高的发髻,插着或珠玉或金银的簪子,随着举手投足来回晃动,古典而又华丽,很是妖艳的样子。
看她年纪应该有三十几岁不到四十,身体微微发福,滋润丰满,跟姐姐唐映秋的清瘦不同,除了眉眼里有几分相似,整个人通身气势都不一样。
在她面前,几乎任何人都会本能地想缩小自己,最好不被注意,话少说,错少犯,莫名的让尹憾儿想到了《金陵石头记》里的凤姐,正是这样一副粉面含威的模样。
此时唐照秋坐在堂屋正中的太师椅上,翻着尹憾儿带来的信,看了一遍,又看第二遍,原本一贯七情不上面、喜怒不露心的她竟难得的隐隐带了薄怒。
气氛有些紧张,下人仆妇们一个个大气不敢出,只偷偷的拿眼扫着当厅里这几位远来的异乡人,若眼神会说话,恐怕都不是什么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