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永熙三年。
三月阳春的一日,天气晴好的正午时分,阳光融融地照耀着万物。长安城外沿着灞水的官道两旁的树上都已长满碧绿的叶子,阳光照着油亮亮的,煞是可爱欲滴。树间不时传来各种鸟鸣,正是草长莺飞,鸟语花香的季节。
忽然,这生机盎然的和谐忽然被一阵此起彼伏的喝马声打破。一队飞骑从南边疾驰而来。为首一匹黑马,浑身没有一丝杂毛,光亮水滑,高大矫健,雄异非常。即使不懂马的人见了,也看得出那是一匹稀世宝马。
那黑马的马背上饰着华丽的金鞍,鞍下挂着一张硬弓和一只鹿皮箭袋,鞍上拉缰的是一个华服青年。他面色白皙,窄瘦脸,丹凤眼,高鼻梁,薄嘴唇,束发结顶,头著玄色平巾帻,上身穿一件绛朱色的大袖上襦,下身穿一件白色大口裤,膝下系黑色丝带,外挂绛朱两襠,腰系黑色牛皮腰带,左腰间挂着一柄环首刀,脚踩乌皮靴,手执马鞭,口中喝喝,疾驰而来。
因为速度颇快,春风掠耳而过,鼓起他襦衣的大袖,甚是威风。
他叫宇泰,六镇风暴时起于武川,如今是西魏的大将军、雍州刺史,兼尚令,更是长安的实际掌权者。才二十三岁,已权势顶天,虎视六合。
身后跟着十二骑,都是从武川就开始跟着他四处征战的铁卫,俱穿黑色裲裆,脚踩皮靴,人高马大,姿容非凡。
春光很好,宇泰的心情却不太好。
两年前他的长官贺拔岳遇害之后,他在最短的时间内以雷霆之势接管了贺拔岳的部队,在关中立稳了脚跟。之后又利用当今至尊和枭雄高欢的矛盾,上疏向至尊表达忠心,令至尊在兵败之时下定决心西迁至长安,他也由此一飞冲天。
自从至尊从洛阳西迁以来,宇泰军政大权在握,经营着关陇之地,和占据河南山东等丰硕之地的高欢抗衡,几乎同当年魏武帝一样,挟天子以令诸侯。却也因着这样的地位,陡然被各种阴谋环伺,夜夜不得安枕。
他知道,站在权力的顶峰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在暗处有无数的敌手对他虎视眈眈。他步步小心步步为营,每日殚精竭力,既为国事操劳,也要提放暗处射来的一支支冷箭。
今天难得有点空闲又有点心情带着一众铁卫到城外跑马放猎,却又被至尊紧急召唤入宫,也不知是什么大事。
那个小皇帝,志大才疏,倒是有重整拓跋氏江山的雄心壮志,可惜无德无能,不然,也不会在尔朱氏伏诛的大好形势下被高欢击溃长河千里,被逼得西迁长安。可他以为他宇泰就好对付么?若不是他宇泰一直坐镇关中苦心经营,高欢早就挥师西征,直取长安了。
宇泰不禁在心里冷笑。
忽然一阵轻快的笑声夹杂在风声里,从宇泰的耳边飘过,越来越近。
他直觉不好,还来不及反应,前方已有一群白衣少年忽然追逐着从路边跑了出来!
春天的暖阳下,那群学子的衣裳随风翩然,白得耀眼。仿佛是在追逐嬉戏,浑然未觉危险已到眼前。
只有一个落在后面的少年惊叫了一声:“阿英!小心!”
那几个少年这才惊觉有疾马飞驰,已到眼前。惊慌之下,一个个竟呆立不动,无法反应!
宇泰大惊,急忙勒马。那马猛然停住,长长地嘶叫一声,前蹄腾空而起!
那群少年这才纷纷惊叫起来,一个个地踉跄倒地,跌作一团。
那马轰然落了蹄,不安地在原地乱踏,鼻孔里呼呼地喷着气,似是极为不满。
“公子!”侍卫们纷纷赶了上来,见到这险情,也都吓出一身冷汗,纷纷勒马停下。
一时间,四下里尘土飞杨,马嘶四起。
宇泰勒住缰绳轻拍了几下马头,向四周放眼一看,前面是青松院。此时正午,大约是放课时间,这群学子一路嬉戏打闹,穿过院前的那片小竹林,竟一直闹到了官道上。
宇泰心中非常不悦。青松院里都是长安高门世家的子弟,家中都有父兄在朝为高官。此时外面乱世未平,加之关中去岁大旱,民生艰难,宇泰为这些事情已经愁破了脑袋,这些将来必要入朝为官的少年倒好,丝毫没有忧国忧民之心,依仗着家族和父兄的权势整日无忧无虑,浑浑噩噩!
宇泰黑着脸未说话,只拉住缰绳垂目看着马下这几个摔了一地、惊慌失措的少年。
一个个斯斯,白白净净。
真不知这里面将来有几个人能提枪上马,和他并肩杀敌!
自从孝帝改制以来,鲜卑人推崇汉制汉礼,尤其是上层贵族,更是连同汉人士族的那些骄奢放浪都学了个十足十。
这时,先前那个高喊着“阿英当心”的少年跑过来,跑到另一个少年面前,扶起他上下看了看,轻声问:“阿英,受伤没有?快往边上站。”
“我没事。”那个叫阿英的少年伸手扶了扶头顶的发髻,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有些狼狈地退到了路边。
宇泰拿目光一扫,顿时有些诧异。
叫阿英的那个,竟是个女孩。
白皙又瘦弱,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分外明亮。
宇泰不由得勾起嘴角不易察觉地一笑。竟有个女孩混在这些学子里面,同其他人一样穿着宽大的白色大袖长衫,外罩白纱,看样子也是院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