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崔时雨赴日本集训备赛。
彼时,证监会处罚已下,宣告聂恕风光无限的前半生就此倾颓。郁令仪终于找准时机反将一军,如愿拿到签字的离婚协议,和聂恕划清界限。
在郁家的施压之下,没人敢为聂恕雪中送炭,而聂廷昀作为郁家的长孙、聂恕的独子,他是唯一一个敢出面收拾残局的人。
聂廷昀独自忙前忙后,四处筹钱缴清罚没金,眼看期限将至,有些焦头烂额。
庄闫安三番五次暗示过,钱不是事儿,只要聂廷昀肯向庄芷薇低个头。
聂廷昀对此沉默以对。
庄闫安困惑:“为崔时雨?”
“不为谁,我只是做了选择。”
“你的选择是错的。”庄闫安从他办公室的沙发上起身,脸上难掩失望,“你到底是当我们庄家是外人,还是怕和我妹妹纠缠不清?”
门被摔上,聂廷昀的视线从电脑前移开。
其实不单是庄闫安,几乎所有知情人都在等着他低头。
在崔时雨出国后,庄芷薇又找过他一次。
那天,庄芷薇亲自等在华尔道夫门口,看到聂廷昀从走廊那头过来,一字一句说:“我来雪中送炭,只要你一句话,阿昀。”
聂廷昀站在她跟前,不带表情地望进她眼睛里。
他想说:芷薇,你从来不屑乞讨爱情,即便是我也不应该。
话到嘴边,却化作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才丧母,他什么重话也不忍心出口。
聂廷昀视线掠过她,开门进去。
庄芷薇抬手挡住门跟进去,看到他脱了外套,走进房继续处理未完的公务,钢笔在纸页上不时发出沙沙声。他在全神贯注地看一份件,笔尖停在某行条款上,思索几秒,画了个圈。
庄芷薇站在房门口,没有离去的意思。
“聂廷昀,你别告诉我,你真的遇到了爱情。”她嗤笑一声,“我不信。”
这一次,钢笔尖在行末停顿的时间延迟了几秒,晕出一个明显的墨点。聂廷昀终于抬眸看她:“的确,我不懂什么爱情。”
庄芷薇了然地耸了耸肩,说道:“既然如此,你也不是非她不可。”
潜台词是:既然不懂爱情,为什么不考虑我?
“我很自私,芷薇。”他搁下笔道,“当然,你也一样。你和我都习惯用最直观的方式看这个世界。再错综的纠葛,说穿了都是资本,再浪漫的表象,背后也只是利益和价值。我们生来如此,‘残酷’两个字长在骨子里,所以我们看谁都是尔耳,做什么都像是程式。”
庄芷薇张了张口,咬住下唇。
聂廷昀站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又径自朝露台走去。
夕照将烟圈晕出金黄的色泽,她跟到他身侧,他递来一支烟,她接过来,踌躇几秒,没点,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聂廷昀罕见地点着了烟,一点儿微光在黄昏里明灭闪烁。他的手肘撑在露台的栏杆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仿佛可以直入肺腑。
“活成个样本——那迟早得把我逼疯。所以十五岁那年,我选择去打柔道。”他接着说下去,偏头淡淡勾唇,“你和泽闵开玩笑,说郁家出了个百年不遇的体育人,是祖坟冒错了烟,不是青烟,是黑烟。”
烟草味随风经过她鼻息,庄芷薇点点头,说:“你需要……找点儿真切的、有血有肉的事来发泄。”
聂廷昀不置可否,反问?:“你知道当崔时雨第一次向我告白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吗?”
庄芷薇明显一愣:“她向你告白?”
她一直以为是聂廷昀带坏了小丫头,谁知道事实居然是反过来的?
顿了一下,她又抓住一个重点,问道:“第一次?她向你告白过很多次?”
“嗯。”聂廷昀挑了下眉。
这超出庄芷薇的想象,她一时哑然,半天才想起来追问:“她第一次向你告白……你什么感觉?”
聂廷昀稍稍直起身来,风将他的白色衬衫吹得稍稍鼓起,隐隐可见骨骼的轮廓。
庄芷薇偏头凝视着,不经意红了耳郭,收回视线,下一刻他的声音便响起,带着罕见的温柔。
“我感觉我像神,她虔诚地看着我,每个字都是祷祝。没人能拒绝那种虔诚——如果你见过的话。”
他目视前方,看江流潋滟,听游船鸣笛,仿佛失了神。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爱情。但我听到自己的心在跳,血涌上来,让我想到最原始的占有,可她太虔诚了,甚至不让我走下神坛,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布满陷阱等她朝拜过来。
“我第一次相信黑塞说的‘伟大的力量’。我没听到巴赫,没听到托塔卡,我听到世上最天然的、没有杂质的爱慕,我知道那个时候,有什么正在降临。
“你可以说那是爱,也可以说那是别的。”
聂廷昀指间的烟慢慢成灰。
他轻轻抖了抖,烟灰飞扬起来,他转过身望着庄芷薇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知道那是二十年来最让我心动的东西。
“芷薇,在我们这种人的身体里,从来没有过那么虔诚的部分。”
他安静地望着她,不带情绪,眼里却有宽和及悲悯。
庄芷薇屏住呼吸,才能拼命抑制住将要流出的眼泪。
她极力从容地挤出一抹不失动人的笑。